胡莱注意到了小妹的偷笑，然而她并没有生气，反而抱起胡桃结结实实地香了一气，把胡桃粉嘟嘟的小脸亲得更粉了些。

        胡桃后脑勺的汗珠都快要滴下来了，虽然她能理解大家看到可爱的小孩子时的本能反应，可是总这么亲她的腮帮子会出现高原红的啊！

        在胡桃的翘首期盼中，总算等到年前开集的日子了。

        原上的年前集一般设在隔壁县城郊外，参加的人很多，卖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连着遭了两年的灾，今年的东西虽然没有往常丰富，大家的精神头却是充足的，言谈间都满是对来年丰收的希望。

        胡桃伏在胡莱的怀里，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

        熙熙攘攘的人群，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竹条子上飘扬着的五颜六色的染花布，白酒和酱散发出来的辛辣香气，卖杂拌人的急切高声呼喊，还有摊子上讨价还价的声音……

        原来白鹤原的人有这么多的吗？

        胡桃觉得自己的眼睛完全不够看，兴奋得小脸通红，然而胡莱却是相当冷静，货比三家，细看轻闻，一点儿都不像那些看到什么都慌里慌张买的人，十分淡定。

        家里米面鱼肉都有，油盐酱醋什么的也不缺，胡莱这次赶集要买的东西不多，主要是购置一些祭神的香纸之类，还有贴在门上的门神，龛上的财神，以及窗上的福字，送给先生的茶叶与甜酒。有一件事胡莱没有和别人提起——她打算在房间里供起山神娘娘，为此，还特意去塑匠那里诚心诚意请了一尊娘娘像，在底座刻上了天柱山山神等字样。

        除去这些，胡莱还买了两斤杂拌儿。原上的集市自然买不到什么高级杂拌儿，大多是些瓜子花生混杂着点青红丝，大蚕豆，顶高级的是些果干，硬邦邦的。想要吃高级的蜜果干仁儿杂拌，得去县里的杂货铺或者点心铺子买，价格也不菲。高级杂拌都用漂亮的漆盒子分格盛着，而不是像集上的小贩一样全部堆在大木桶里，一勺一勺粗暴地舀。

        小妹并不缺嘴，她平常吃的都是糖块花糕之流的“高级”点心，这些杂拌儿是为了应付胡家人而买。在物质贫乏的胡家，这种粗糙的杂拌儿和糖块花糕差不多珍贵，胡老太太肯定不能挑眼。

        胡老太太很愿意置办年货，却又不愿意掏出钱粮来买，便又提着一两斤地瓜去找胡莱帮她“带”，胡莱不好收下那堪比金子珍贵的粗粮，表示您还是收起来吧，我买！

        光买两斤杂拌儿肯定无法满足贪婪的胡老太太，为了能顺顺利利去周秀才家过年而不出什么岔子，胡莱衡量了一番，就手儿又给买了两匹大红色的花棉布，务求彻底堵住胡老太太的嘴。

        姐妹俩在集市上逛了大半天，最后胡莱背着满满一大竹篓的东西回了葫芦庄。胡桃左手拿着一个小糖人，右手上还拿着一架小风车，嘴里乌拉拉地吹着竹哨子，羡煞了一路上的小孩子们。

        胡莱回到家的时候，翘首期盼已久的胡老太太几乎是扑出来迎接她，险些撞到门把子。

        胡莱掏出杂拌儿和花布的时候，她很满意，可眼睛还是下死劲儿的朝竹篓子里瞧，发现是些红纸香束后才失了兴趣，但还不完全死心。

        “三丫头，这年前集要开两天，你打算分趟儿去？”胡老太太笑呵呵地问。

        胡莱摇摇头：“不去了。在集上遇到了郭家的老三，他说郭爷正准备请我和小妹去沈家堡过年，等元宵过后再扛点年礼回来。”

        听到胡莱他们不在胡家过年的时候，胡老太太的脸垮下一半；当她听到胡莱说要带东西回来时，那垮下的部分又重新堆了回去，笑容比原先还要高出几寸。

        “那敢情好！之前和我说老五要在师父家也就算了，你们怎么也不落家？奶奶我怪舍不得你们，哪有自家孙子孙女儿去别人家过年的道理呢？然而咱们家没吃没喝的，你们去受用我也不好拦着。三丫头，你放机灵点，他们这样的人家里什么好东西不堆成山，到处丢？找机会装些他们家的好肉好点心回来，给你老姑他们尝尝。”

        胡莱答应了。

        临到二十八的时候，胡莱背着之前买好的东西，抱着胡桃，趁天还未大光的时候出了家门，来到了周秀才的家里。

        赛金花比他们先一步到了周家，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说话的伴儿的缘故，周师娘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竟然和赛金花一起扎着围布在做炸丸子。

        真要说起来，白鹤原上传统的年菜并不怎样美味，基本上年三十前准备好，然后盛在海碗里从初一吃到十五，辗转着加油加盐再加粉丝干菜或糍粑又是一道新菜。无论是再好的菜肴，只要热了超过两天以上就必然有些异味，无论放多重的调料都弥补不了。

        赛金花就很看不上这样的习气，她更爱先做一堆半成品，冰天雪地里不需要特意保鲜，冻冻就行了。待上席的时候回锅再加工一下，这样既方便又新鲜。

        半成品菜类型有很多，需要在年前的时候就加紧做出来，炸丸子就是其中最出彩的一样。无论是刚炸出来热热的吃，还是再一次油炸了吃，切成半烩着吃，和其他菜放一起煮着吃，都是极其美味的。

        为了节省肉料，寻常人家都会在丸子里多多地放面粉，豆腐干和粉条沫子，掺一点肉末不过是提味用；而赛金花的丸子非常大气，不过是两盆炸丸子，她用了一整条野猪腿，油润喷香，货真价实的肉丸子。

        胡莱一进屋就闻到了炸丸子的诱人香气，她笑着道：“先生得把门窗关紧着些，这香气都能飘到天柱山去了，保不准招什么饿狼来。”

        周秀才正在写对联和福字，见胡莱和胡桃来了忙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热情地迎了上去：“妞妞的衣服带来了吗？我昨天让硕儿单独收拾出一面炕来，你就和妞妞还有硕儿一块睡那吧，”

        胡莱谢过了周秀才，把在集上买的东西都交给了周秀才，把他欢喜得不行。

        “三姑娘，你真是太周到了！我刚刚还心里不安，家里现钱少，没法子请几尊神仙回家供奉上，自己过得寒酸倒也罢了，委屈了神仙们过意不去呀！”

        赛金花和周师娘也走了过来，周师娘见着胡桃便吵着要抱，赛金花抱得多了也不和她抢，笑眯眯地把刚刚炸好的丸子戳了一个送进胡莱的嘴里。

        “怎么样，这个味儿还不错吧？”

        “好吃。”胡莱由衷赞叹。

        “我要！”胡桃生怕自己被忘记。

        “好好好，等大娘把丸子切一切再喂你……”

        胡硕一直在灶下烧柴，看到这场景忍不住咧嘴傻笑了起来。胡桃看到这个场景，心里很有些稀奇，毕竟在她的心里胡硕一直像只小狐狸一般狡黠的。

        胡莱吃过丸子后便不肯闲着，她让胡硕领着胡桃在炕上玩耍，自己则挽起袖子开始糊墙修顶。胡莱的动手能力一向极强，之前不过是看了一遍卢三叔的活计，便学了个七七八八，就着胡硕之前备好的沙土泥灰等物，把周家漏风漏雨的地方都填补住了，看得三个老人不断赞叹。

        房屋如炉，风门关了便容易蓄积热气，屋子里之前炸丸子烧的炕很快就蒸腾腾起来，整个房间都暖和不少。

        修补好墙面和房顶后，胡莱一人当十，主持着将屋里院中都打扫了一遍，大瓦缸也挑来水蓄满了。周秀才设置神龛给神仙们上香上供，周师娘和胡硕一块儿做些红封窗花，赛金花蒸煮炸炒大显身手，大家和和美美地一起到了年三十的晚上，屋子里窗明几净温暖如春，空气中洋溢着各种年节才有的香味儿。

        关了门，一大家子在炕上守岁，炕桌上摆着两大盒子点心和一大盘花生瓜子，锅里正翻腾着白白胖胖的饺子，屋子里满是欢歌笑语。

        周秀才夫妇和赛金花都给了姐弟仨红包，红包里包着的都是几文铜钱，然而他们三个人都很开心，一点都不嫌少，谢过了几位老人家。

        “按说，照规矩该包个小银角子在饺子里，谁吃到谁有福气。”赛金花喝了一口酒，笑眯眯道：“可惜咱们仨老东西身上都搜不出银角子，铜钱又怕豁着你们嘴，我在一个饺子里头包了个糖块儿，咱们谁吃到这个饺子谁就明年走大运，好不好？”

        “好！”

        胡桃答应得最快，实际上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是她过了听童话的年龄，什么圣诞老人年兽都无法让她有所动容，其次就是她暂时不能接受糖块饺子这种吃法，无论是谁吃到她都不会和真正的小娃娃一样娇气地皱起鼻子哭，反而还会发自内心地表示高兴——还好没进她的嘴。

        然而她小瞧了这一传统存在的背后意义，在所有人（不包括胡桃）心照不宣的笑容中，一个带着明显记号的胖饺子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胡桃面前的小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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