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老三的话听得胡莱非常难受,就在她打起精神想要安慰邓老三的时候,邓娇娘瞥了自家老爹一眼,不满道:“爹,你这套话拿去对别人说也就罢了,怎么和莱妹子也说这些呢!”
邓老三摸了摸自己脑袋,哈哈一笑:“三丫头,我刚刚是逗你玩儿的!那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铺子都收了不假,我在乡下还有不少田地呢,光收租子就能吃饱。怪我怪我,逢人就说这一套,把自己也给绕进去啦!”
原来,邓老三并没有他自己刚刚说的那样惨,至少想吃肉的时候还是可以弄来吃的。县里商铺凋零,肉铺也时开时关,他便干脆自个儿去乡下收毛猪,杀好后分到弟兄们家去,然后又得到了弟兄们各式各样的回赠,小日子私底下过得挺滋润,外边看起来倒是灰扑扑的。
胡莱对邓老三佩服不已,她不知道的是,实际上像邓老三这样的地头蛇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方法联络弟兄们的感情。人情人请,还是要平日里互相照拂才来得可靠,关键时刻抱佛脚只是一时之快,利益之交,到了稍微紧要的关头就把弟兄给卖了,后患无穷。他们就像长在一片山头上的象耳草,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实际上土地下的根茎错综复杂,紧紧相连。
即便是顶旱的时候,只要有一株获得些雨水,必然像山顶上的细流一样分摊送到别处去,很难一大片一大片地干死,枯萎,顽强而坚定。
之前胡莱送来的东西不少,邓老三除了留下最好的部分孝敬上头,更慷慨大方地将大半送去了给迫切需要的弟兄们,救了不少家庭于水火。表面上看起来他吃了亏,但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日后他邓老三要是落魄了,或者出了什么急事,多的是为他卖命的弟兄!
虽然邓娇娘管胡莱叫稀客,实际上邓老三的家人和胡莱已经是非常熟悉的关系了,听见胡莱来,几个儿媳也丢了手上的事情过来和她打招呼。小娃娃们更是不认生,猴儿一样挂在胡莱身上,娇声娇气地求她给他们看带来的东西。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些山里玩意儿,给大伙儿吃个新鲜。”骡车上的两个竹筐早就被搬下了车放在屋里,邓老三不出声,没人敢去翻动上面的荷叶。胡莱一人就轻轻松松地把竹筐都拿到炕上,一样样地把里面的东西拿给他们看。
一篓子草莓,十个大甜瓜还有半筐的山神果;另一个竹筐里是六只捆了嘴和翅膀的野鸭,并两只赛金花所养的非常肥美的母鸡,极为适合熬汤。
“太重了,太重了!”邓老三连连摆手:“这山神果我是知道的,二三十个钱才能买到一个呢!这一小篓子的是什么?一看就贵重!三丫头,这两只鸡我且厚着脸皮收下了,其他的你拿回去吧!”
胡莱好说歹说,邓老三才勉强同意全部收下。邓娇娘看草莓嫣红可爱的着实诱人,趁其不备拿了一个放在嘴里,那酸甜的美妙滋味让她连连嚷着要拿一些回家吃。邓老三心疼带肚子的小女儿,便拿纸给她包了一半,另外一半珍重地收藏了起来。
“还围着呆看做什么?老大媳妇,老二媳妇,赶紧地预备饭食去,做丰盛些!”邓老三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来交给一个大点儿的孙子:“去,去大酒缸那儿打半斤上份儿酒回来,看看他们家有没有什么小菜,有卤鸡爪子或者熏鸭肝,也带几样回来!”那孩子接了钱,风一般地旋出去了。
两个媳妇竭尽所能,外出的大孙子也不负所望,竟然叫他们弄出了极丰盛的一桌客饭来,足足有二十多道菜。胡莱和邓老三打上座,邓娇娘作陪,邓家的人多能言善道,这一桌饭吃的很热闹。
起初大家还说些家务人情之事,说不上几句话题又歪到了周太守身上去,骂声不绝。没办法,谁叫他把县里祸害得一团糟,而这些又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呢?
“这个脸酸心黑的玩意,迟早要现世报,断子绝孙!”邓老三压低了声音,愤愤道:“他和他那群走狗都祸害多少人家了?豺狼都没他这么贪得无厌!我活这么把岁数了,见过天灾,见过战祸,从没见过哪位官老爷能把下头糟蹋成这个样子,连茶叶铺都倒了!圣上免了咱们三年的赋税,他倒搜刮上十三年的份儿了,也不怕被人参一本掉了脑袋!”
说到这,邓老三似乎是想起什么,有些自悔失言,端起酒杯举到唇边打算含糊过去。可惜他的小女儿没打算放过这一茬,好奇地问:“对呀,这个老王八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呢,莫非上头有人?”
邓老三险些被酒呛到,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己的小女儿一眼,像是在看什么可恶的东西:“吃你的饭!好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邓娇娘吐吐舌头:“爹,都是自家人,你小着点声说嘛。”
邓老三无奈,只得把声音压到无可再压:“算了,他是什么来路外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也不差我一个嚼舌头的!这个周禄是京里曹相的门生,曹相……罢了罢了,沾惹不起呀!”
尽管心里害怕,然而男人大都喜欢八卦这些权势绯闻,用不着邓娇娘三催五请,邓老三多喝了几杯酒,自己把曹相的底儿揭了个朝天。
原来,曹相本名曹晶,原本只是一个穷翰林,不知怎的有了从龙之功,再加上她他的女儿都被许配给了太子,顿时身价水涨船高被封了相。周禄自称曹相门生,实际上隔着不知道多远的关系,大概是他老师的朋友与曹相是同科之类。然而他中举后果断借了巨款走曹相的门路,真金白银地送上去,看着又是个极老实不过的穷酸学子,又是新科之人,这关系便含含糊糊地敲定下来了。
周禄在恒阳郡如此胡作非为,曹相并不知情。外头的人顾忌着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肯主动相告,还有疑心周禄此举乃是有曹相在背后授意的,越发没人敢说了。
再加上周禄胆大心细,专捡没有京中门路的人家下手,那些背景深厚的碰也不碰,故而从未失手,黄白之物不知道敛聚了多少。手里阔绰起来后,他相当舍得下本钱经营,该打点的上司一个不漏,这样一来越发无人敢参他,不管恒阳郡如何哀嚎遍地,他依旧稳如泰山,睡卧安心。
胡莱听完后,叹了一口气:“只盼望着他早些任满,离了咱们郡吧。”
“难呢!”邓老三摇摇头,苦笑道:“我听一个兄弟告诉我说,这贼货十分中意咱们恒阳郡,说是要呆满二十年再走!”
二十年!
胡莱的心顿时都凉透了,二十年?那她的二弟都快三十岁了,小妹也是差不多,还怎样一步步计划着发家呢?离开恒阳郡?不行!离了山神娘娘,许多事情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三丫头,你看看你这眉头,都攒到一堆儿了!别想这些啦,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忽然死了呢?”邓老三笑道:“别光喝酒,来来来,吃几口菜,光喝酒伤身子!”说罢,他亲手捡了好的肉果放在胡莱碗里。
胡莱谢过了邓老三,勉强举起筷子吃了。两位嫂子做的菜食非常好吃,可胡莱却犹如嚼蜡,基本提不起兴致,闷着声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好在邓家的酒是在最廉价的大酒缸买的,就算她这样喝也费不了多少钱,心里也不会太不安。倒不是邓老三小气舍不得招待胡莱好酒,纯粹是县里生意凋零,好酒铺早就关门回家种地了。
邓老三最后发现不对,赶紧叫邓娇娘扶着胡莱去客房歇息:“老幺,你今儿就别走了,帮我好好照看着三丫头!我看她大约是心底不痛快,才这样一杯接一杯的。”
邓娇娘痛快地应了:“我是个闲人儿,不急着回家。爹,等会儿你拿俩山神果给我,叫她们切好了撒点儿白糖!上次在你老人家这儿学了这吃法一直念念不忘,可惜光学了法儿,没得东西弄。”
“这馋鬼!”邓老三无可奈何地戳了邓娇娘一指头,邓娇娘嘻嘻笑了。
胡莱脸红烫烫的,意识倒还清醒,就是眼睛看不大清:“不用费事,三爷,我自己赶车回去便是了。”
邓老三骂道:“你看看你这样子,还赶车呢,我怕撞到树上磕碎了你的大门牙!你若还把我当亲切的长辈看,今儿就听我一句,麻利地去躺着睡下吧!咱们是什么关系的人家,睡几宿碍得了什么?恁啰里啰嗦的。”
胡莱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便只好在邓娇娘的搀扶下去了客房,头重脚轻地一头栽倒在了炕上。这房本是留给邓娇娘回家的时候住的,此时住她们俩刚好,完全不挤,阔阔绰绰的。
邓娇娘拿过薄被给胡莱盖上,又拿帕子沾了水给胡莱擦脸。大约是肚子里第一次怀了孩子的缘故,此刻的她母性爆棚,怎么看胡莱怎么觉得可怜,一向娇生惯养的她忙前忙后,端茶倒水,把胡莱照顾得极为妥帖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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