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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同醉一江月

        方良因为最近老往四皇子府上跑,不方便带着付鹏,付鹏就落单了。只是付鹏是个沉闷的人,一个人就待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去,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顾韬晦想起要把付鹏引荐给柳先煦的事,就备了礼,让付鹏送过去。同时写了一封短笺,解释了一下付鹏来自雅川,是当地人,如果柳先煦有什么想了解的事,可以直接问他。

        付鹏就送了过去,但柳先煦看了短笺,也只是淡淡地寒暄了几句,并未有意接交。而付鹏本身就是一个不主动搭理人的性格,既然对方无意,他也就不再多事,告辞离开。但这副不张扬却神功内蕴的态度,倒是给柳先煦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已经进入腊月,但宫里传来太后身体不适的消息,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年纪大了,身体虚弱,差不多倒计时了。

        于是今年年终的大典就暂时不办,等着太后的消息。

        太后这边风平浪静,却传来懿贵人有喜的消息,也算东边不亮西边亮,皇家子嗣,生生不息。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一放松,阖然长逝。

        于是,京都宵禁,所有娱乐活动停止,顾韬晦也忙着准备太后丧礼的祭品。

        太后的葬礼非常隆重,享年七十有三,也算喜丧了。宫里其实都有心理准备,因此办起身后事来也有条不紊。

        裕王和辅仁帝是一母所生,两人都为太后守灵,在灵前行了跪拜之礼后,辅仁帝望着悲痛中的弟弟,安慰他道:“你也不必过分伤心,太后是寿终正寝,你这个样子,岂不是让她不能安心离开?”

        裕王拭了一下眼泪,哽咽道:“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只是情不自禁,说起来,母后对你和大哥一向严苛,但对我则一反常态的宽仁,念及她老人家对我的慈爱,很难自控。”

        辅仁帝叹了一口气说:“长子于国于家责任都太重大,所以母后以前对大哥严厉,但她对你要求不同,你又活泼讨喜,所以她纵容你也是应当的。”

        裕王低着头说:“要是大哥还在,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呢。”

        辅仁帝没说话,气氛就有点压抑。

        裕王红着眼睛问:“皇兄准备怎样处理母后宫里的下人?”

        辅仁帝说:“按老规矩办吧,如果想去守陵的,就往上提一级,年纪大又不想出宫的,就安置在冷宫中,年纪小的,就分配到别的宫吧。”

        于是吩咐了舒公公,这事就算结束了。

        灵堂上,太后福寿的画像置于灵前,但如果仔细端详的话,会发现太后的目光有点冷,仿佛这个世界对她来讲已经没有半点的吸引力。

        辅仁帝上了三炷香之后,离开了灵堂。

        对于懿贵人有喜这件事,顾韬晦问询了两个人。一个是庄太医,当初就是他说懿贵人患有宫冷症,不易受孕。

        庄太医说:“太医院一直就在给懿贵人对症治疗,现在看起来,治疗还是有效果的。”

        顾韬晦担忧地问:“不会对胎儿有什么影响吧?”

        庄太医说:“这个说不准,宫冷症的另一大危害是容易流产,我们会全力以赴,力争保住胎儿。”

        顾韬晦问:“饮食方面有什么讲究吗?”

        庄太医说:“营养,清淡,我们制定一套饮食方案,严格按照方案来执行就没问题了。”

        顾韬晦还去问了一真道长,说:“你之前说的给陛下调理身体,结束了吗?”

        一真道长翻了个白眼说:“早结束了,不然懿贵人的龙胎是感应怀上的吗?”

        顾韬晦就讪笑:“你之前说得那么神秘,我怕还有什么内情有我不知道。”

        一真道长不耐烦地说:“我看你好奇心有点重哦,陛下的事,还是少议论为好。”

        顾韬晦不屑地回怼:“做人也是你,做鬼也是你,当初让我私下去调查云贵人怀孕的事,现在又让我管好自己的嘴,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要来烦我。”

        一真道长看顾韬晦真的恼了,就笑道:“开玩笑你也会当真?只是这些事,不要到处宣扬,祸从口出。”

        顾韬晦啧了一声:“是你在宫中还是我在宫中,这些事还用得着你来教?你如果真有闲情,把丰贵人的来历告诉我。”

        一真道长就不吭声了。

        那这样看懿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没什么问题了,顾韬晦也不是一个天生的阴谋论者,如果大家都安守本分,他也不至于那么折腾。

        太后下葬之后,宵禁解除,娱乐业恢复,二皇子李恭突然邀请顾韬晦去晴明河上的钟萃舫喝花酒,这着实让顾韬晦百思不得其解。他之前跟二皇子并无交道,上次给的人情都是通过任皞大人递过去的,是发生了什么事,令二皇子直接赤膊跳到前台来了呢?

        虽然疑惑,但还是应承下来,因为没有推拒的理由。

        晴明河是京都护城河,但河水蜿蜒流经了城内,并在流晶码头处形成了一段回水涡,水面静止,如同湖面。于是民间百姓形成了在河面建造游舫的传统。开始只是比较简陋的普通人修造的小舟,载着一二客人荡舟河面,吟风弄月。后来就越造越豪华,各大酒楼、茶楼都争相在河面开设一个分部,餐饮业一下子发达起来。

        最后入驻的是花舫,而且一来就一锤定音,成了晴明河流晶码头真正的主人。每天晚上,迎来送往的丽人们在巨大的画舫上面如履平地,香花腻粉漂浮在水面上,几乎把这一段河面变成了一个五色的染缸。

        每年还会有十大花魁的评选,各大画舫争奇斗艳,参赛选手秋媚春妍,气氛达到高潮。而选出的十美从此一鸣惊人,攀龙附凤,成为豪客追捧的对象。

        而钟萃舫,则是晴明河上数一数二的画舫,舫中的姑娘,平均实力高出不少,在去年的十美评选中,力拔头筹,且有三人进了十美的名单,风光一时无两。二皇子能够在此舫内设宴招待顾韬晦,可谓诚意满满。

        只是这个人是二皇子,令顾韬晦稍有不适,如果换成三皇子,他则就安之若素,毕竟不突兀。二皇子鲜有流连这种声色场所,感觉就像未成年小女孩偷搽母亲的胭脂一样,不太自然。

        当顾韬晦进入钟萃楼时,二皇子已经在此等候了,顾韬晦不敢托大,紧走两步,冲二皇子抱拳一笑,解释道:“因为陛下临时吩咐,耽搁了一点时间,还望二皇子海涵。”

        二皇子展颜一笑,说:“顾尚食公务在身,又给父皇办事,小王怎会不通情理?顾尚食请就坐,因故迟到,不用罚酒了。”

        说完对旁边的一个风韵犹存的徐娘说道:“请妈妈让雨奴姑娘出来吧,客人已经到了。”

        中年丽人福了一福,出门唤进了一个装束清淡的姑娘,却在高挽的云髻处,嵌入了一粒龙眼大小的明珠,满室灿然生辉。不得不说,此女是深得装扮真味的,不夸张,极低调,却在某一处细节,陡然拔起,如万仞峭壁,渊渟岳峙。

        这正是去年的十美榜首,贺雨奴。

        名字倒取得小鸟依人,我见犹怜,但人长得却高挑清丽,气质出尘。她款款走来,仲青在阴暗处喝彩:“哇,好漂亮,古代的女人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随便一个陪酒的,拎出来都可以成为电影明星。”

        顾韬晦知道他又在说一些未来的名词,但这个人一见漂亮女人,就谀词如潮,马屁翻滚,可见平时也是憋得狠了。

        二皇子作为东道主,显然是认得贺雨奴的,就向顾韬晦介绍道:“这位雨奴姑娘,去年的花魁榜首,很难约到,况且像我这样插队的人。”

        贺雨奴就谦笑道:“李公子说笑了,贵人延请,怎敢矜持?是小女人侍候不周,当先饮一杯赔罪。”

        可见贺雨奴是个会做事的,即使身份已至顶流,却还是明白自己的出身,主动降低身段,令一席人好感倍增。

        二皇子又介绍了顾韬晦,贺雨奴着意地看了很长的一眼,接着又道:“第一次见顾公子,小女子无以为敬,只好再饮一杯,以示诚意。”

        顾韬晦忙说:“不敢再劳雨奴姑娘,韬晦也饮一杯,以酬此意。”

        接下来三人落座,没再叫别的姑娘,也就是贺雨奴左右逢源,的确,也没有别的姑娘配跟贺雨奴平起平坐。

        二皇子率先开口,道明请客之意:“这次请顾尚食一聚,实是因为大人为父皇办事,成果斐然。求得丹药,令父皇最近身体康健,又传出结胎喜讯,实乃社稷之福,小王觉得顾大人应得首功,因此酬谢一二。”

        顾韬晦忙道:“实不敢当,也是机缘巧合,天意如此,非顾某一己之力,不敢居功。”

        二皇子又道:“天意着落在你身上,即使非人力,但风云际会,顾大人也不用客气,此一杯答谢宴席是当得起的。”

        顾韬晦于是恭身道谢,满饮了一杯。

        贺雨奴皓腕流转,将饮干的酒杯满上,又笑对顾韬晦说:“还不知顾公子福缘如此深厚,小女子也欲敬君一杯,讨些福气,不知顾公子可否施舍?”

        顾韬晦一笑,拿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二皇子抚掌道:“顾尚食海量,来,吃点菜,尝尝钟萃楼的糟鱼可还入得了专家的法眼。”

        顾韬晦挑了一块色泽酱黄的糟鱼放入嘴中,细细口味了一番之后,客观地评价道:“这糟鱼做得不错,没个十天以上的火候出不来,而且这酒怕也不是新醅,至少是五年陈酿。”

        贺雨奴在旁赞叹道:“顾公子真是行家,我钟萃楼的不传之谜,经顾公子的一张嘴,再不能以奇货自居,真是名不虚传。”

        顾韬晦又道:“以糟入味,倒不是越陈越好,否则与以腌入味就区别不大了,但你们酒楼的大厨能够在糟和腌之间获取了平衡,也算是有立身之道了。”

        二皇子听说笑着说:“顾尚食的饮食之道,可用于修身一途了,所以自古无小道,窥一斑而知全豹,古人诚不欺我。”

        顾韬晦开玩笑道:“是你要让我评价一番,现在又把我架火上烤,是何居心哪?”

        二皇子举杯道:“我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没有架高之意,也罢,语出法随,我当以杯酒谢罪。”

        顾韬晦也忙举杯道:“二皇子言重了,顾某陪酒一杯。”

        接下来就闲聊一些风月,对于二皇子来说,这是他不擅长的话题,因此屡屡把天聊死。好在贺雨奴是个出色的帮衬,很容易就把话题带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两人都有了些许醉意,其实这一次二皇子请顾韬晦喝酒,有一个隐晦的目的,就是懿贵人的孩子,他是希望顾韬晦能够更贴心地保住这个孩子。如任皞所言,他在年龄和排序上不占优势,不如再生一个皇子来把水搅浑,尤其是这个皇子还有可能是自己人的时候,他更要不遗余力地促成这件事。

        他知道,顾韬晦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超过了一般的专业技术人才,更像是一个通才,不仅是设计整个皇宫的膳食,而且药食同源,父皇又如此注重养生和修仙,因此顾韬晦的价值便水涨船高起来。能够抢先一步跟顾韬晦结个善缘,这一顿酒席也是值得的。

        不过,二皇子心怀鬼胎,顾韬晦也并不朗月清风,他一样对二皇子疑虑重重。一是懿贵人的宫冷症,作为幕后之人的二皇子派系,不可能不知情,但他们仍然把她送进了宫中,且做到了利益最大化,他们的目的是单一的吗?仅仅只是打击敌人吗?

        其二,顾韬晦对二皇子的母族式微一事起了疑心,自从他开始对前朝发生的事件上心之后,就对兴衰荣枯之类的大事作了一些调查,其中二皇子母族由显赫归于寂静,也引起了顾韬晦的注意。

        于是,在二人酒酣耳热之际,顾韬晦不动声色地提到了二皇子的母族,他这样说:“听说懿贵人的受孕,淑妃娘娘亦出了大力,不知陛下是否会因此而施恩于你?”

        二皇子洒然笑道:“施恩与否,并不重要,懿贵人肚子里的孩子,还需要顾尚食小心呵护,这里我就代父皇谢谢你了。”

        顾韬晦摆手说:“职责所在,不敢懈怠,此事你不说,我也会尽心尽力。只是没想到此事居然是淑妃娘娘出力,以后懿贵人收入景昳宫,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了。”

        二皇子笑道:“宫里的位次,我不敢置喙,随缘吧,只是有个人能陪母亲,我心也会宽慰很多。”

        顾韬晦浅笑了一声,说道:“淑妃娘娘娘家的亲戚,现在没有能进宫陪她说话的人了吗?”

        二皇子说:“没有了,世袭的爵位被褫夺,张家再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

        顾韬晦又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张家现在的人还跟你有没有联系?”

        二皇子摇头道:“没有了,散入民间,成为平民百姓了。”

        顾韬晦佯装感叹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百年世族尚且如此,所以也不必拘泥。”

        二皇子说:“其实也没什么,没有来自于母族的助力,反而让我更能施展个人的能力,提前感知世态炎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顾韬晦赞叹道:“大丈夫安身立命靠自己,岂能假手于旁人?”

        二皇子摇晃着敬顾韬晦,说:“没想到顾尚食是我的知己,当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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