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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单恋一枝花

        时隔半年,刘成德又回到了锦沙。

        范记鲢鱼庄完全交给高国庆管理了,他上手也很快,而且能吃苦,天天蹲着跟师傅混,也不怕厨房的油腻和脏乱。同时又跟当地乡一级政府的管理者关系够铁,大家都喜欢他,觉得他是个靠谱低调的外地老板。

        刘成德回来,发现越青高考意料之中地失败了,现在已经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做迎宾小姐,干净清冷的气质,天然明星范,跟五颗星很般配,以极快的速度蹿升,不到一个月,就隐隐成了酒店的盖面菜。

        越青穿红色的旗袍很漂亮,个子高挑,皮肤白皙,又还不瘦,撑得住旗袍的空隙,线条柔和不显生硬。斜披一条缎带,看起来很像入选的港姐,特别入了香港老板的眼。

        文向武想晚上去接班,因为越青下班比较晚,他又有点宣示主权的小心思,但被越青拒绝了。越青拒绝的理由也很简单,酒店最不缺的就是房子,所以给她安置了一个小单间,让她晚上休息。

        老板是香港人,也很鸡贼,知道像越青这种正派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刚出身社会,家里本来就神经紧张,如果一下子就被社会溅一身泥,那就不可能有后续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慢慢让家里放松警惕,以工作的名义,延长工作时间,让她晚间尽量待在单位,使家里慢慢习惯她的晚归。

        几乎所有刚入社会的女孩子,家里都会要求准点回家,不准在外面待太晚,跟打卡一样严格,从时间上掐断堕落的苗头。这是一个很有效的手段,虽然陈旧,但仍然被所有家庭沿袭,因为堕落也需要时间去夯实的,没有了时间,一切都如电光泡影。

        但是,当以工作的名义晚归的话,家里反过来担心的就是安不安全?而不是质疑工作时间正不正当。

        于是,给越青分配一个自己的小单间,就不再受晚归这一政策的约束,至于晚上干了些什么,也不着急,慢慢施加影响就行了。第一步已经迈出来了,还怕另一条腿不跟上吗?

        而且,刚放出笼的年轻人,谁会主动让家长控制自己?还不得像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自由鸟,开心地飞翔于自己的天空下?

        冯世琳还以为像越青这样的女孩子,酒店都会分配房间,没有多想就欣然同意。

        当一切快要木已成舟的时候,刘成德这个搅屎棒子回来了。

        但是,刘成德面对的却是这样的现实,越青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三观,觉得周围的人对自己都很善意,世界粉红一片,这也是一个资深美女从小到大收获的认知。

        但显然刘成德不这样看,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豺狼虎豹弱肉强食的世界,一个伪装成脉脉温情的世界,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越青这朵初开的鲜花被暴风雨打落成泥的场景。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结果出现,他第一要做的事,就是把越青的睡觉权牢牢盯死在於家。

        但是好难啊,吃惯了西式早餐的人,怎么还能重新回到稀饭馒头豆腐乳的中餐桌?

        而且他以什么身份呢?他只好把仲青叫上,拉大旗作虎皮。

        于是仲青再把卫曦叫上,四个人凑了一桌。

        对于锦沙人来说,还有什么事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呢?答案是,有,就是劝说锦沙女人回头。

        刘成德充分发挥他三寸不烂之舌的特长,一开始就苦口婆心地说:“越青,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你接着的好事,所有的好处,都暗中标明了价格。你不要看你在酒店自由,回到家就不自由,想要脱离家庭的约束。但是,当你被社会污染了,你要再想洗干净就是痴心妄想。”

        越青不是那么好忽悠的,更何况面对的是刘成德,一个心理上完全被她辗压的男人,她慢条斯理地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就按你的说法,一件新衣服,迟早都是要穿脏的,经常洗,可以变干净,但不会再恢复到新的样子。既然都要被社会弄脏,在家里变脏和在酒店变脏有多大区别呢?在酒店,还可以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见识更广阔的世界,这恰恰是我这样出身的人最欠缺的。”

        卫曦插言:“我说句公道话,刘哥你不要拿那些大道理来压人,我们女孩子不吃这一套,住在酒店也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你要反对,就拿出堂堂正正的理由出来,不要只是嘴巴上说我是为你好,那样跟家长又有什么区别?”

        仲青自然是站在卫曦一边的,他说:“我其实不太赞成越青住在酒店,但刘成德你这样说,我又觉得你是说不赢了,找顶大帽子来扣。”

        刘成德吸了一口气,感觉他在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世界,其实卫曦是在帮他,但他想不到这一点,因为他心虚,他的屁股是歪的,他不想让越青住在酒店原因是自私的,上不得台面的。所以,他很难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一着急,话不过脑的习惯又冒出来了。

        他说:“越青,我的确是为你好,我知道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但是,现在我并不是站在一个暗恋你的立场上劝你,而是站在一个当哥的立场上,希望自己的妹妹不要承担任何风险。我知道,只是住在酒店里,也不会有大的问题,而且这也是五星级酒店,是我们锦沙城政府引进的大的项目,是城市的脸面。但是,我打个比方。”

        说到这里,刘成德才突然意识到他表白了,刷地一下,脸色变得比表白更白,仲青正听得仔细,还有点奇怪这个神经病怎么就把句子断在关键的地方。但卫曦是抓住了重点的,她微笑地攥住越青的手,捏了捏她,越青也回捏了一下她,表示自己注意到了那句话的重点。

        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刘成德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嗯,刚才我说到哪里了?哦,打个比方,打个比方。嗯,比方说,有个人很有钱,也许是酒店的客人,也许是老板的朋友,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你,对你有了想法,但你也知道,他有家庭,他只是想玩玩你。如果你每天要回家,他就不是很方便,毕竟时间到了你就要走,如果你夜不归宿,冯阿姨也会打电话到酒店问你的行踪。他们也不敢把事情闹大,所以就造成了一定的障碍,使这个人用钱拿下你的过程变得麻烦。”

        刘成德说到这里,好像才理清了思路,于是意思就顺畅多了:“如果你是住在酒店的,那么他要留你过夜,你怎么办?你坚持回自己的房间吗?如果你不是那么坚决怎么办?如果外界让你丧失了理智怎么办?如果对方用强怎么办?没有人提前预判到这些,追你的成本变得很小,这样就会变得很容易。”

        仲青听到这里,一拍大腿,说:“还是你这小子厉害,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了。我开始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头,但没细想,现在清楚了,越青,我肯定不会让你住在酒店的,那太危险了。”

        越青笑了笑,没说话。卫曦也神游天外,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

        仲青就说:“来来,我们先吃菜,越青你也用不着考虑了,没门,我这关就过不了。”

        四个人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吃完了饭,刘成德也不嚷不闹,像一只拔了毛的鹌鹑,越青一直不说话,想着心事。

        吃完了饭,卫曦作主,说:“刘哥你送越青回家,我跟仲青还有点小活动,你们不要打扰我们。”

        仲青说:“没说有什么活动啊。”

        卫曦就扯了扯他的手,拉着他走远了,还回头冲越青眨了眨眼。仲青就这点好,虽然他不明所以,但他还是很听卫曦的话,走就走了。

        刘成德就骑单车把越青搭回去,路上他干脆停下来,说:“算了,我们走着说会话吧。”

        越青也没反对,于是下来,两人慢慢地朝前走。这个情形跟当初文向武朝越青表白有点像,不过当时是越青推着车,现在变成了刘成德推着车。

        刘成德小声说:“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越青点点头说:“你是指哪句话?”

        刘成德更小声了:“是说我喜欢你的那句话。”

        越青就“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刘成德话一出口,就破罐破摔了:“我一直想对你说,又一直不敢,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对你是真心诚意的。其实你答不答应,都不影响我喜欢你这件事,我打算就是,一直对你好,看着你喜欢上别人,看着你嫁给你喜欢的人,然后默默为你祝福。”

        好半天,越青才说:“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其实是有意识到你喜欢我这件事的,但你不说,我也不确定。但现在你说出来了,我确定了,但我觉得时机不对。”

        刘成德迷茫地看了她一眼,问:“为什么时机不对?”

        越青说:“我对你有好感,但没到想跟你谈恋爱的地步。我对爱情还有很认真的憧憬,但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所以我觉得时机不对。”

        刘成德抠了抠头,很痒,秋蚊子好厉害,他啪地打了自己脸上一下,又突然意识到会不会让越青误会自己在搧自己耳光,就嗫嚅着说:“是蚊子。”

        过了一会,刘成德又说:“我今天也是脱口而出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子。你想耍朋友,就勇敢地去追求,不要考虑我的看法。我就是你的哥,如果你遭欺负了,告诉我,我一定给你扎场子。”

        越青没说话,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人没再说话,一直默默地走,路边好几家音像店放的都是同一首歌:“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结果就到家了。分手的时候,刘成德还是开口问道:“那你酒店房间的事,打算怎么办?”

        越青点点头,说:“我去跟老板说,就说家里不同意,我还是不上晚班了,反正如果他不愿意,我不在那里干就完了。”

        刘成德没再说什么,难得地沉默转身,但居然没有骑上自行车离开,可能他现在腿软得蹬车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那一晚的月色有点凄凉,惨白如同刘成德的脸。刘成德虽然没喝酒,但却带了点醉意,他推着自行车一直在走,绕着展览馆一圈又一圈,什么也没想,却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次日,刘成德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来饭店上班,除了两只黑咕隆咚的熊猫眼透露出他的不正常,别的看不出任何问题。

        仲青经过昨天晚上卫曦的辅导,终于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于是,他堵住刘成德问道:“你昨天送越青回家,有什么需要向我汇报的吗?”

        刘成德诧异地看了看他,把他刨到一边,说:“没有,不想理你,离我远点。”

        仲青难得嬉皮笑脸一回,他悄悄地说:“晚上要不要陪你去酒吧喝两杯?河边上,就我们两个。”

        刘成德看了看他,说:“可以啊,喝死摆起。”

        下午仲青跟卫曦打电话,说晚上要跟刘成德喝酒,卫曦心领神会,又八卦地补充道:“喝可以,不要醉,他现在的状态,就是喝半斤酒耍一斤酒的疯,你要控制。还有,喝完给我打个电话,把情况汇报一下。”

        仲青得到了上级指示,放松地跟刘成德买醉去了。

        锦沙城最近兴起一种新的吃法,叫冷淡杯,夏天开始流行的,就是乘凉的时候在路边支个小桌子,配一些煮花生煮青豆下酒,外加一些卤好的荤菜,猪头肉,猪肥肠,猪小肚,还有鸡郡肝之类,一时间晚上喝酒的人趋之若鹜。

        现在已是晚秋,但这种吃法方兴未艾,傍晚时分,还是有很多人在河边吃冷淡杯摆龙门阵。

        这条河叫南河,这座桥叫万里桥,是锦沙城的地标,两个人就随便找了一处坐下来喝啤酒,先要半打,喝完又要了半打。

        刘成德一反絮絮叨叨的婆婆嘴,只是板着脸喝酒。仲青本来也不爱说话,而且知道他终究是憋不住的,所以就先陪着他喝,等着酒精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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