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鞭之下,毂声阵阵,囚车飞快的朝着阳曲城外而去。
可是突然间,像是变戏法一般,街道四周涌出了无数的百姓,像那浪潮一样,不断的围向了展复等人,将前行的道路给堵的水泄不通。
他们有的衣衫不整,连扣子都系得错开了,露着里面的[亵]衣;有得脚上只穿着布袜连鞋都未穿上;还有手中拿着做饭的铁铲之类,铁铲上挂着还未滴尽的汤汁,在渐渐跃出层层云团的红日照耀下折射出几道五彩与斑斓。
他们都是听到消息后,慌不择迭的赶了来,将展复等人去路给挡住。
“钦差大人是好人,你们可不能将他抓走呀!”
“各位大人,你们肯定是弄错了,钦差大人可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官,绝对不会做坏事!”
……
有性急之人也不去管展复等人到底位居何等官职,涨红着满是怒气的脸,径直涌上前,想要动手将刘希给抢下。
“大胆,此人乃是朝廷要犯,你们要造反不成!”
驾着囚车的李高怒吼一声,但百姓却并未停下身形,见到这一幕,展复挥了挥手,随行的供奉院几名供奉跃身下马,周身灵气运转,当即形成一道摸不着的屏障,将百姓给拦了开。
或许是声响传了出去,呼吸间,越来越多的百姓闻讯而来,而后面赶来之人似乎更为愤怒,大抵手中拿着锄头铁锹之物,更有甚者将自己切菜刀给一手一面操了过来
。
唐皇这是养虎为患。
展复眉头间闪过一丝的愠色,转首瞧了眼盘膝坐在囚车中的刘希,心中的杀机更胜从前,所幸他发现的早,否则再令刘希在这北疆经营数载,那时候恐怕这北地就易了姓。
眼前这一幕怕也是暗中操控而来,否则这个时辰又怎会有百姓匆忙而来?
好心计,看来此子是留不得了。
主意已定,展复扭过头与刘希道,“刘大人,路途遥远,还是不要耽搁太久为好。”
此言落下,一直闭眼的刘希缓缓睁开了眼,此刻他也猜出了百姓群涌而来是林逸或者马绣所为,不管如何,此举确实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
不过要想效果更佳,还得他来加些柴火,所以待展复发话之后,刘希站了起来,与四周的百姓拱手作揖。
恍若是惊雷扫过一般,见到刘希的举动,本是沸腾的百姓皆是安静了下来,纷纷将怒火给压了下来,凝神屏气的望向刘希,生怕漏过了一言半语。
“各位父老乡亲,刘希何德何能,能得诸位如此厚爱,今日我只是回京师配合查案,并非是要被朝廷问罪,还请大家莫要慌张才是!”
哪知刘希的话音刚落,便有人喊出了声来,“大人休要怕了他们,哪有坐着囚车去查案!”
“对,没有钦差大人,哪里有我们现在的好日子,要是有奸人加害钦差大人,我王老头第一个不答应!”
人群众,发虚皆白的打铁王老头拽着个铁锤子越众而出,被炭火熏黑的脸上满是激怒的神色,似乎下一刻就要砸开困着刘希的囚车。
老王头这挺身站了出来,人群又一次的涌动了,惊得之前还耀武扬威的李高面色惨白,险些从囚车上衰落下来。
那守在囚车前的供奉衣袍再次舞动如鼓风吹过,骇人的气势亦似波浪层层叠开,将涌上前的百姓推的东倒西歪,哀呼声连连,锅铲锹铁也当当啷啷的落了一地。
“够了,住手!”
囚车上,刘希面色铁青,声音冷不丁地似炸雷在那些正全心运转灵气的供奉耳边响起,当即所有人心神犹如利刃刺过疼痛万分,惊慌之下灵气也随之散了去。
瞧见这一幕,展复眼中闪过一丝的惊愕,刚才刘希那一声怒吼有着大成巅峰的实力,即便当初瞧见过刘希体内‘上邪’,展复也不过是觉得那是刘希运气所致才有了一柄上品好剑,他着实没有料到年纪尚且的刘希已修行到了半只脚踏入到宗师的境界。
自然,刘希并不知晓展复心中的震惊,眼前的供奉修除了展复,其余之人只在宗师之境,所以要阻止他们,刘希何须用到全部实力,更何况在这些人身后,出其不意掩其不备下,仅仅用大成的修为足矣。
阻止了那些供奉,刘希躬身一揖,“刘希在这里谢过各位乡亲父老,朝廷有明主在上,自不会听信小人之言,令刘希无辜蒙冤。所以还请诸位将道路给让出,以免引得龙威大怒,那可就是刘希万万不愿见到的
。”
话音落下,刘希又是作了一揖,弯身长久不起。
这番,整个人群都寂静了,恍若一瞬间所有人都失了声,神魂被抽了去,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唉……”
一声苍老无力的叹息声响起,稍后只见王老头浑浊的泪水滑落被风霜岁月抚出无数褶子的脸,“大家就不要令钦差大人为难了……”
说着,王老头提着铁锤缓缓地走到一侧,如此,其余之人都默不作声的走到了路边,双目或泛红或者泪花盈盈,盯着囚车中那道弯身作揖的身影。
“走!”
见人群让了开,展复沉声道了句,那些供奉则是翻身上马将囚车护在中间,回了神的李高将生出汗的手心在裤腿上擦了擦,随即猛地一甩马鞭,恨不得马不停蹄的穿过这令他的胆战心惊的人群。
四周的百姓不减反增,黑压压的一片,如黑云压城,颇为壮观,只是每个人眼中都含着泪水。
如此场面,令刘希再无法安坐在囚车之内,唯有将身子一直弯着来作揖,哪怕全身酸痛,也不愿停下。
城门近在眼前,守城的兵卒也早已经知晓城中发生了何事,齐齐的立在城门前,黝黑的铁甲在晨光下泛着清冷的寒意。
见到持剑的兵卒拦住去路,在前方护卫的供奉停了下来,驾车的李高亦是面露惊慌之色,不断回首望向展复。
“哗啦!”
这是甲胄摩擦发出的清脆声,兵卒默不作声的分作两道,动作整齐的拔出腰间长剑,一道道银色飞快的在胸前很是流畅的划出明亮剑花,稍后皆是竖立齐眉。
缠花齐眉。
恍然间,刘希想起了当初与他一道前来阳曲城的熊刚,那时候这壮实的汉子带着‘飞甲’给‘横冲旅’余部行了这李唐最为隆重的军礼。
再后来,熊刚以及‘飞甲’在去岁的战斗中全军覆灭,从此城中就没有人再行此等军礼,刘希也没有想到这些阳曲城土生土长的兵卒竟然不知不觉中将这缠花齐眉之礼给练的得心应手。
更让刘希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得到了这样的军礼。
心中又是多了几分难言之感,没有多说,刘希双目盯着每个兵卒,看着他们坚毅的面庞,看着他们瞪大却泛着红光的虎目,看着他们手中握着渐渐开始晃动的长剑。
马车粼粼,终究是穿过了城门,驶出了那道刘希曾经誓死保卫的城墙。
似乎是为了甩脱身后紧追不舍的百姓,待出了城门之后,展复不禁提快了速度,马蹄扬起的滚滚尘土伴杂着身后百姓呼喊声慢慢的淡了去,最终刘希的耳边只剩下了马蹄哒哒的声响。
回首望了眼那逐渐被遮挡了去的城廓,刘希心中五味陈杂,在这里他几经生死,恍若大梦一场,但又无比真实的涅槃重生。
没有人比刘希更明白阳曲城对他的重要,所以,终有一日,刘希还会回到这里,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
收回除了荒野之外已经瞧不见任何事物的目光,刘希继续闭目盘坐在囚车内,不去理会滚滚车轮将去往何处。
刘希一路冥想,不知不觉间竟是日落西山,彤云漫天孤鸟归林,星辰月光皎洁清冷,似秋水长波从九霄而下,剥去天地间纷扰铅华,也铺开了一张幽冷静谧的画卷。
马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座野林子旁,无需展复吩咐,随行的供奉下马四处散了去,不多时带着柴火以及打满水的水袋而还。
生火,煮水,泡茶。
篝火熊熊,照亮一抹漆黑,缭绕的白雾水汽之下,缕缕沁人心脾的茶香在夜色下弥散。
囚车中,刘希自然也是闻得个真切,见展复品茶时面露出的怡然自得,不禁心有些许的惊讶,不过随即也就释然了。
茶自问世以来便被文人雅士所追捧,展复修为已至洞天,凡物哪里还能入得了眼,唯有这集天地灵气的清茶方能投了他的心境。
只是这番却是苦了李高,展复乃至随行供奉皆可以数日不食,即便刘希虽然隐瞒着修为,但此刻又有谁会关心他这阶下囚是否寒暖温饱?
所以除了他们之外,有一人很是辛苦,那便是修为尚且的李高,奔波了一路已经精疲力竭,如今到了夜深只喝那几口水岂能填饱肚子?自幼锦衣玉食从未这般辛苦的他哪里能受的了,可是展复等人哪里有他能指使得动的,唯有愤恨的瞪了眼刘希,自己晃晃跄跄的寻吃食去了。
一盏茶,展复喝了许久,直到舌尖上最后一丝的香气在齿间消失后,才意犹未尽的起了身,将杯盏交付给随从清洗。
步履踩着冒出嫩芽的青泥,展复缓缓的走到了囚车旁,捋着颌下随风微微摇动的青须,“数月前,我供奉院有一名‘山’级的供奉在北疆离奇失踪,不知刘大人可曾遇见过他?”
李唐供奉院分上下二院,上院供奉又分为‘天’与‘地’,下院则是为‘山’与‘河’。
话音落下,本是满面恬淡之色的展复双目中精光外露,落在刘希身上,宛若是一道利刃,想要将他看了个干净透彻。
只是刘希依旧是面无变化。
“供奉院的大人都是高手,来无踪去无影,刘希这凡夫俗子又岂能遇见?”
有些事情,只要你装疯卖傻,打死都不承认,即便展复有洞天的修为又怎样,不还是无法知晓当初所发生之事。
不过展复如今问起,刘希心里不由多生出一丝猜测,当年他击杀白面狐时偶遇供奉院之人,得知了李唐有王爷欲勾结匈奴的惊天秘密。
而那被刘希杀掉的黑衣供奉是为了密信来到北疆。
如此看来,这件事展复也是知情的。
在刘希思量间,展复突然笑出了声,“不知为何,老夫总是觉得是你做了手脚,你是兵家余孽,本不该留在朝廷,可惜唐皇不免糊涂,既然如此,便由老夫来替李唐除了你这祸害!”
话音冰冷,似寒冬冰霜刺骨,展复瘦弱的身躯中杀机迸发,仿若长剑贯虹将这荒野给注满滔天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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