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去,一口气还未喘下来,便马上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指派工作给她。这妇人长得五大三粗,一副身强力壮的样子,脸上始终黑沉沉的压着乌云,不曾露过喜色。
拉磨?
出尘看着那硕大的圆形石头,像骡马、驴子一样,身上被套了一根绳子,被那掌事宫女盯着,开始转着圈子拉那又笨又重的石头。
宫里的面粉是这样磨出来的?出尘根本就拉不动。方开口想要说,一鞭子便打在了她身上,“还不给我用力!”她只得举步为艰,吃力的拖着那磨盘移着步子。
双眼偷偷打量着别人。
周遭的那些女子们,麻木地做着活计,有的在舂米,有的在涣衣……个个都憔悴不堪,似一个个朽枯了的树,一不小心,随时都会有倒了散了,化为灰烬的可能。
她们各各面上都无表情,好似灵魂早已不在身上了。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
肩上被绳子勒出条条血痕,做到晚上,好不容易可以停止。回到自己睡觉的地方。
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只容下一个人睡觉,再没有别的活动空间。地上铺着稻草,伸手摸下去,却是又潮又湿,令人怀疑夜里睡着了,定会有小动物们从中爬出来在她身上玩耍。
晚饭是一个又干又硬像石头一样的馒头,出尘咬了一口,牙齿都要被硌掉。她看着被铁栏隔开的别的女子们,她们都稀松平常,仿佛拿在手中是珍馐佳肴,她们在铁栏上磕碰那块馒头,磕掉一块,便赶紧塞进嘴巴里。
出尘叹一口气,躺在稻草上。身上的衣衫,又因为血迹,同皮肤粘在了一起,加上娇颜“赐”给她的那些针眼,啊,倩嫔送给她的药,匆忙被押来,也来不及带。此时,她周身都奇庠难受,加杂着从针眼里泛出来的丝丝疼痛,她忍不住在地上翻滚起来。
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来,“睡吧,习惯了被咬就好了。”
出尘征征的望着她,那女子挽起衣袖,伸出手臂给她看,手臂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红色小包,还有一些小伤口。她顿时便骇得涌出泪来。
“不要哭,哭有何用。”那女子哑哑的劝她,“习惯就好了。”似是仰天长叹,却是难以逃脱的无奈。
“你是怎么进来的?”那女子见出尘哭得伤心,赶紧将自己衣袖放下,又有意叉开话题。
“我送了一盒药丸给纤嫔小主,出了问题,就被带了进来。”一整日,终于有人肯同她说话,出尘便说了起来。一开口,自己也惊讶,嗓音怎地变成了这样?又干又哑。这才想起,自己一口水都不曾喝过呢。想至此,嗓子里都要冒出火来。
“是被你主子指使的吧?”那女子问。
出尘不再语。
“你不问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出尘望着她,她便说道,“我呀,进来不知道多久了。我原来是宫女,后来皇上宠幸我,晋了我为采女。当初皇上很宠爱我。后来……”她不再说下去,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哀伤。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出尘问。
“出去?”那采女惨笑,“死了的那一日,便能出去了。”
出尘失神,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此的地这里呆了三日,出尘已奄奄一息,整日里不是磨面,就是舂米,涣洗永远也无尽的衣。不许偷懒,不许说话,否则便是一皮鞭落在身上。每日只有两个时辰休息。纵然铁打的身子都会吃不消。
出尘眼见有女子倒在地,再也不曾起来。被以一身席子裹身,拖了出去。
住她隔室的采女劝出尘,吃下那馒头、馊饭,“难道你也想向她一样这么快就死去?”
“这样的日子同死去有什么差异?”出尘问。
“至少,还有希望。”采女幽幽的道,说着连她都不信的话。
看管她们的妇人过来,带了出尘出去。出尘跟在她身后,猜测是什么事情。带到一个小房间,那妇人退了出去。
“出尘。”一个声音在唤自己。出尘看去,竟是铃兰。
“姐姐你怎么进来了?”出尘很惊异,“你怎么了?”她哭起来。
“我不是被关进来的,”铃兰知她会错意,忙道,“我是来看你的。”
出尘这才止住哭,问,“她们怎么会放你进来。”
“我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打点一下暴室丞便放了我进来。”铃兰道。实则她是花费了自己的大半积蓄孝敬暴室丞才得已进来的。“我来是问你,你好好想一想,这宫里可有有能力说得上话,能救你出去的人?我好为你去打点。”
“小主不曾想过救我出去吗?”出尘还抱着一丝希望。
“她避都避不及,怎会想着救你。她巴不得你在这里死去。”
“或者,有一个人可能愿意帮我。”出尘思索良久,不确定的说。
“谁?”
出尘便将那夜倩嫔送给她药的事情说给了铃兰。提起药,铃兰赶紧从身上取出那只小玉瓶,要替出尘涂上。出尘接过药瓶,却怎么也不肯让铃兰涂,她怕铃兰见到自己身上的伤,要伤心起来。时间有限,铃兰也不再坚持,道,“不管她愿不愿帮,我都去求她。却只恐皇后娘娘下的旨意,倩嫔的话也不起作用。你可还识得什么人?”
出尘想起那一日在花肆遇见的子谦,在御花园里皇帝问面上红肿的她,“你,是出尘?”皇帝,是不是果然就是子谦呢?她犹豫一番,还是说道,“倩嫔小主想必也的确帮不了我。姐姐,你只须请倩嫔小主在皇上面前替我带一句话。成与不成,随天意吧。”
“什么话?”
“请让倩嫔小主在皇上面前说,我名叫‘出尘’,曾有一盆‘鸳鸯凤冠’品种的茶花,寄养在‘花间谣’。”
“好。我回去便马上去求倩嫔。”
话说至此,看管出尘的女人便来请铃兰出去了。
“你一定要保重。”铃兰道。
“是,姐姐也珍重。”出尘望着铃兰的身影远去,不知道,还能再相见否。
一整夜,她辗转反侧,不知倩嫔会否帮她,不知皇帝,是否真是子谦。
一大早,照例被唤醒,胡乱梳洗一番,便又去做活计。午时,正舂着米的时候,尖尖的太监声音忽然响起,“皇上驾到”。
看管她们的妇人赶紧都跪下,唯有她们这些罪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亦赶紧跪下请安,哭喊成一片。
皇帝径直走到出尘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能确信的问,“出尘,真的是你?”
面前的出尘,面容憔悴,头发不曾细细梳理好,显得蓬头垢面。几日来只能吃干馒头、馊饭,已是奄奄一息。昨日虽涂了铃兰带来的药,然而已是晚了,身上的针眼里已生脓,发出不雅的气味。
“我是出尘。”如见天外来客,出尘顿时喜得哭了起来。多日的强忍硬撑,不敢倒下,怕一倒下便被一张席子裹了扔到乱坟冈去,因此强撑着,强撑着。在此刻,那种强硬迅速瓦解,如高楼大厦瞬间坍塌,阵阵眩晕袭向出尘,她一个站立不稳,便倒了下去。昏迷中,听到皇帝急急的呼声,“传太医,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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