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路北下车的时候，蔫了。

        就。

        对面的整个社会，都让他产生了怀疑。

        回钢城路上，他的话变得很少。

        货物销售一空的喜悦，再也没能让他高兴起来。

        过了好久，林路北问林道西：“真的会死人吗？”

        林道西看她弟，点了点头。

        *

        也许是因为发生抢劫事件，也许是因为要给唐娟申诉，林道西带着林路北歇了一段时间。

        转头跑到北京去找律师。

        通过顾则臣关系的关系的延伸，反正吧，有这么一个律师，据说外号叫法外狂徒。

        林道西连着去了几趟，人家都没见。

        林路北也是一脸想不通：“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为什么避而不见呢？

        怕他们没钱吗？

        林道西脑子转得比弟弟要快一些，她猜想着……这个案子申诉，应该是很难办。

        来了第五趟，律师终于露面了。

        见到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孩子，律师也是轻轻叹了口气。

        “你母亲的案子，我不建议继续做申诉。”律师针对案情做了些简单的梳理。

        这案子他不想接。

        但是案子过手，出于职业习惯，他认真看了，也去研究了！

        律师指出来，唐娟现在已经服刑三年，通过良好表现绝对可以减刑，慢慢减着减着，十年也就出来了！

        三年都过去了，七八年还远吗？

        早出来几年，又能怎么样？

        “如果这一次申诉要起到能影响判决性的作用，我能做点什么？除了钱！”林道西问律师：“我知道与其申诉不如等减刑，可人活着总得要争这口气，她是冤枉的！”

        律师指出来案子中的关键一笔：“你母亲如果当时捅的是一刀，这叫正当防卫，可她连续捅了四刀！”

        法律是讲逻辑的。

        唐娟的逻辑，没有办法自圆。

        林路北听到这一句，垂了头。

        对于法律，他是无力多过抱怨！

        不懂！

        也接触不到。

        一点都不明白！

        既然律师说了，申诉又次次被驳回，那说明……没希望了！

        林道西解开大衣，又解开棉袄的扣子，一层又一层，她从最里面的衣服里拿出来一张纸条。

        一张顾则臣写给她地址的纸条，她小心翼翼揣着，就怕丢了。

        林道西对着律师，跪了下去。

        双手撑在地上，将头紧紧与地面贴合，她说：“我以为公平和正义不仅仅要在书上体现，它应该在个案当中得到回响，我一定不会影响您的前途和名声！”

        林路北看着他姐跪了，他也就跟着跪了。

        法律是死的，可法律也是活的！

        她不专业，所以她找了专业的人！！！

        律师凝视林道西：“你知道如果请我申诉的话，这个钱并不便宜。”

        林道西将包里的钱，掏出来放在桌上。

        “我准备好了钱！”

        规矩，她懂！

        “孩子啊也不是不能办，但……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

        林路北跟林道西又赶回钢城。

        这两天林路北吃不好睡不着，眼见着身上就挂不住肉了。

        姐弟俩去监狱探监了唐娟，唐娟现在的状态比三年前刚进去的时候，好了很多。

        眼睛里也慢慢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林道西坐在母亲对面，她一一说着家里的情况，大家都好，她跟林路北都好。

        探监结束，林路北跟着他姐往回走。

        好半天，他说了一句。

        “算了吧！”

        那个律师给的办法，他觉得非常不靠谱！

        那个人说，想让唐娟案申诉成功，就必须要更多的人来关注唐娟案，关注的人越多对唐娟越是有利！

        怎么引起关注？

        普通的案件，即便就如唐娟案一样，你有立得住脚的委屈，可大多数人对别人的生活，不会关注！

        想要引起波澜，就得有噱头！

        噱头就是……怎么能引起……公愤！

        引起公愤，就是最直接最快速的办法！

        代价就是……林道西的名声扫地！

        林路北见他姐不吭声，又说：“不行你去跪，我不管妈，我不要妈和你了，坏人我来当！”

        林道西笑笑。

        “你笑什么？”

        又笑！

        林路北一脸激恼。

        也掏钱了，还掏了那么多的钱，申诉就非得这样吗？

        行，他男的也不在乎名声，他是亲生的，应该让他来做！

        “这件事，只有我来办才能办得成。人们不一定会同情我妈，不一定会想救她，但是我把事情做狠做绝了，他们一定会想我死！”

        林路北是个有情有义且心不狠的人，这样的人，太好猜了。

        林道西认为自己不是个好人，她求人之前她很清楚什么样的行为，会让别人可怜她！

        她弟，也干不好这件事！

        甚至她弟都不懂得，该如何挑起人们的恨意！

        9号。

        早上七点上班时间，六号桥附近堵得死死的，大量的工人全部堵在原地，进不去，出不来！

        大批量穿着劳动服的工人骑着车，等在原地。

        骂人的有。

        发牢骚的也有！

        后头的人三三两两说着闲话，倒也不算着急。

        上班、下班高峰大多数都是这样，所以也算是习惯。

        后头有人推着自行车把，快速往前挤。

        “前面怎么了？”

        “好像有个孩子跪一路往前走呢……”

        后面说话的人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刚刚他遇上下班的同事，同事跟他讲的！

        前面就是这么堵起来的！

        大家伙都在看热闹！

        林路北一大早掐好了时间，穿着厚厚的衣服，从人最多的地方，开始跪着一步一步往前走，手里举着一个大牌子。

        全程就是跪着前进。

        不说话，就是用膝盖跪着走。

        有那好热闹的肯定要上前来看，加上又是上班高峰时间。

        “怎么回事啊？”

        “好像是杀人……”

        “杀人还有什么可说的？”有人提出疑问。

        杀人伏法，这跪什么玩意儿？

        这不是闹嘛！

        “有冤……”

        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

        按照律师交代的方法，林道西设计了一条通往报社的最佳路线。

        律师不是钢城人，不了解钢城人最多的地方在哪里，想要引起轰动，就得挑人多的地方。

        所以地方是林道西挑的。

        去往报社的路有很多条。

        从六号桥这一路跪过去，绝对可以达到他们想要的效果。

        架不住……上班的人太多。

        林路北跪了一路，这一路上又是工人上班早高峰，又是骑车运行早高峰，到处都是人看着！

        林路北跪到报社，报社的人接待了他。

        有关于唐娟案，有关于……他姐姐抛弃母亲的真相！

        报社又三找四找，找到了林道西。

        林道西推了几回，那个记者真的是步步紧逼，最后她还是见了记者。

        “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不介意这些，还有，麻烦以后不要来找我！我没有义务没有责任配合你们写新闻！”林道西开门见山，拉着脸孔，看记者的时候，她的眼睛总是到处转，不肯给记者一个正眼。

        记者忍了忍。

        就不说这孩子比她小不少，有没有礼貌的问题。

        她觉得事情也不能只听林路北一个人的说法，本着求真求实才来见了林道西，结果这小孩儿……

        “我就是想来了解了解你妈的案子！”

        “我先声明一点，她不是我妈！她只是我的养母！我现在已经寻回了亲生的父母，我父母也会将她养育我这些年的恩情，用钱买断。”林道西一脸冷酷无情。

        记者真是忍了又忍：“你是有什么难处吗？”

        说话怎么会……这么难听？

        这到底是什么家庭养出来的孩子？

        她真的好气！

        真的是带了个人情绪了！

        “我没有什么难处，我就希望她以后的事情不要来找我问，毕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她不过就是蝼蚁，这就是她的命……”

        记者气的眼前一黑。

        要来采访林道西之前，她对林道西做了个简单的了解。

        知道这小孩曾经是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一中借读，知道这个孩子有多聪明。

        但。

        聪明也不是这样聪明的！

        “我就是想了解整个案子的经过，你弟弟说发生案情的那天，是因为你发生了危险，你母亲才会冲动……”

        “我警告你不要乱说！她自己犯蠢，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就连上炕的人是谁都分不清，谁知道是不是她想借机杀人呢！”

        记者脸上的表情依旧稳定，只是她的眼神，变了。

        晚上的钢城晚报上就刊登了一条有关系杀人案的小故事。

        菜场、街上，早上会卖早报，晚上则有晚报。

        钢城现在的天气，原本晚上天黑的就比较早，也没有什么夜生活，绝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就是，看看报纸，看看新闻，然后洗洗睡觉。

        许多的人家，订报纸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今儿这报纸上的一条新闻，把李大妈给气的都要脑溢血了！

        人在厨房乒乓拿着菜刀剁饺子馅，听着手上的动静，明显带了个人情绪。

        老李家的闺女下班回来，一进门，听到声音还愣了几秒。

        “您这是又跟谁啊？跟我爸又干仗了？”

        李大妈将菜刀关在菜板上，从厨房跑出来，就跟闺女说报纸上的那个新闻。

        “……生这种孩子干吗？还不如直接扔茅楼里溺死！最可气的是，这还不是亲生的！你说辛辛苦苦把你给养大了，最后你找到亲生父母，就因为亲生父母是知识分子就不要养母了？嫌贫爱富，天打雷劈！为了救她才闹出来的人命，最后这孩子说什么？这孩子说她妈是蠢，连炕上的人是谁都分不清……”

        大妈可气够呛！

        这件事放自己身上，她先去劈了那个女儿！

        白眼狼！

        给你抚养长大的母亲啊，养大你得付出多少？

        回头就换回来你一句，给些钱就好！

        “就不该给别人养孩子！不是自己生的，就是靠不住！”

        小李一听自己妈气成这样，拿过来报纸看了看。

        你还别说。

        她也气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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