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朵大方地点点头，“是有这个想法。”

        刘医生往坐着的椅背上靠了靠，笑着朝林书朵点点手指头，“我说你怎么问这么清楚呢，原来是想当村医，但是你会看病吗？”

        “会一点，我妈妈就是医生，我跟我妈妈学过。”林书朵认真地回答。

        原来家里也有人从医，难怪小姑娘有当村医的想法，但村医不像想象中那么轻松，有时甚至很艰苦，刘医生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林书朵。

        “小姑娘，当村医是不错，有工分，每个月还有工资，比下地干农活强多了，但是村医也很辛苦的，遇到急症的病人得出诊，农村路不好走，有时候遇到天气不好更是艰苦，你要想好了。”

        这些林书朵倒是没想那么多，但是总不能天天出诊，天天遇到天气不好吧，偶尔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在正常，哪份工作不辛苦呢，她能接受，也能克服。

        林书朵点点头，“您说的这些我心里有数的，这些艰苦都是村医的岗位职责所在，我不怕。”

        刘医生看小姑娘说得坚定，便点点头说道：“心里有数就好。”然后又把这次招考村医的情况跟她说了。

        “公社原本是想用推荐的方式来选村医，但是推荐了两个人都是关系户，根本不会看病，就想占着岗位吃公家饭，最后被人举报上去了，不然也不会拖了这么久都还没落实杨柳沟的村医人选。”

        “我听说后来县里领导发了话，现在也不止杨柳沟缺村医，其他村子也缺，最后决定通过考试来选拔，之前也在下面的村里发过通知，鼓励有从医经验的人来参加考试。”

        林书朵脑子快速转了转，但并没有相关记忆，于是问道：“什么时候发的通知？我没有听过这个消息。”

        刘医生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三四个月之前吧，让各个生产的的大队长发的通知，不知道你们红旗大队是怎么通知的，你回去可以问问。”

        林书朵想了想，三个月之前她才刚到红旗大队，可能错过了这次通知。但不错过也没用，那时候的“自己”哪会看得上村医。

        刘医生见小姑娘想考村医，便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告诉她，“你今天正好来县里了，可以顺便去公社问问村医考试的情况，我要记得不错的话估计离考试时间不远了。”

        刚刚还在为自己没有错过这次村医考试而高兴，现在听了这话林书朵心里气泄了一半，马上就要考试了，她还什么都没准备。

        看出来小姑娘有点灰心，刘医生安慰道：“别泄气，既然想考就好好准备，也许没有你想得那么难，很多村医文化程度并不高，论考试不一定比你这个初中生强。”

        林书朵不好意思地笑笑，“刘医生，我是高中生，只是还没毕业。”

        刘医生没想到小姑娘看起来稚嫩，都读高中了，“高中啊，我看你挺显小的，以为是初中生，高中好，高中说明你文化底子好，就更有优势了。”

        虽然知道是安慰的话，但林书朵心里还是松快了一些，“谢谢刘医生。”

        刘医生摆摆手，“客气什么，难得遇见个小老乡，你考上了我也为你高兴。”

        “行，我先给你开药，你拿完药就去公社，说不定人家还没下班。”

        刘医生边说话边写处方，然后把写好的处方递给林书朵。

        林书朵接过处方乖巧地笑笑，“刘医生，今天太感谢您了，那我先走了。”

        刘医生写的处方上是两个常见的咳嗽药，他没见到周老太太本人，具体情况不好判断，只能中规中矩地开药。林书朵拿着处方交过钱拿过药，然后赶紧骑车去了公社办事处。

        但还是晚了一步，到公社的时候办事处的大门上挂着一把锁，办事人员已经下班了。

        就当好事多磨，林书朵也不着急，骑着车慢悠悠去了国营饭店，点了一碗卤肉面，慢慢吃了起来。

        吃完饭离公社下午上班的时间还早，林书朵不知道该去哪里，干脆推着车找有树荫的地方慢慢晃荡。

        突然，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在叫她，声音听着还有点耳熟。

        林书朵回头一看，一个姑娘正看着她。姑娘有些瘦弱，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衣裤，神情黯淡。

        “沈新丽，怎么是你，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林书朵没想到会在这个小县城遇见自己的初中同桌，激动得差点连车都扔了。

        沈新丽见自己没认错人，赶紧朝林书朵跑来，“林书朵，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眼睛看花了呢。”

        “没看花，真的是我，我来这边下乡了。”林书朵朝她眨眨眼说。

        沈新丽知道林书朵家境好，而且这些年也没有受到任何冲击，按理说她没必要下乡的，不禁觉得奇怪，“你怎么会下乡呢？你家里人那么疼你，你家里也好好的。”

        林书朵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沈新丽跟她是初中同学，高中两个人没同校，“她”是高中开始迷恋上段清源的，沈新丽自然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林书朵也不打算提，这也算是她的黑历史了，她不想揭自己伤疤。

        林书朵找了个最有力的借口，“响应国家号召就来了呗。你也是来下乡的吧，你在哪个村？”

        沈新丽点点头，“我在杨柳沟前进大队，你呢？”

        “我在杨柳沟红旗大队，咱两应该离得不远，以后见面就方便了。”

        “是的，没想到这么近，你今天来县里有事？”

        “我来县里给家里寄信的，之前收到家里的信还没回信。”林书朵没有提考村医的事，八字还没一撇，现在就说出去，万一没考上就丢人了。

        “真好，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我父母的信了，我写去的信也石沉大海，我都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沈新丽说着眼泪便滚了下来。

        沈新丽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是高校教授，在这个特殊时期，很多正直的知识分子都被胡乱扣上大帽子，从一个体面的读书人变成了臭老九，甚至还有人成了阶下囚。

        林书朵不知道沈新丽家里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她的样子，应该是遭遇了很大的变故。

        沈新丽的父母只有她一个独女，对她宠爱有加，林书朵记得沈新丽小时候也是漂亮活泼的女孩，跟现在畏畏缩缩，神情暗淡的样子完全不同。

        在如此沉重的变故面前，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林书朵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搂了搂沈新丽的肩膀。

        沈新丽是个坚强的女孩，借着林书朵的肩膀缓了片刻就整理好了心情，然后抬起头对林书朵笑了笑，“是我失态了，今天能见到你真好，咱们现在离得不远，我以后去看你。”

        林书朵点点头，决定等自己忙完村医考试的事情就去前进大队看沈新丽，自己有自行车，比她走路方便得多。

        此时，红旗大队的周家。

        下工回来，周家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吃的是野菜杂粮汤，白天因为要下地干活，中午还能配两个野菜杂粮饼子，但都没有什么油水。

        餐桌上静悄悄的，周家人一直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因为安静，周老太太突然咳嗽起来显得格外揪心。

        闻兰音赶紧给老太太倒了一碗水，一边端给她喝一边给她拍拍背。

        周焱放下碗看向老太太，“上次拿的药吃完了？”

        三个月前周焱去县医院给老太太拿了药，药吃完老太太的咳嗽就停了，但这两天又反复起来。

        周老太太摆摆手，“不碍事的，年纪大了就是毛病多，过两天就好了，你们别担心，快吃饭吧。”

        周焱拧了一下眉头，知道老太太是怕花钱，但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经不起拖。

        “明天我去县医院拿药。”周焱低声说道。

        周老太太知道自己这个大孙子话说出来就是一锤定音，便没有再反对，过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吃完饭你来我屋里一趟。”

        周焱没说话，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

        周老太太身体不好，吃完中午饭一般都会休息，周焱放下碗就跟着周老太太去了屋里。低矮的土砖房子里光线很暗，老太太摸索半天，然后塞了一个东西到周焱的手里。

        “这东西我现在留着也没用了，你看看能不能拿去换点钱和粮食，家里只靠你和你娘养活一家子，我知道你有多难……”

        周焱感受着手心里温润的触感，心里便清楚了周老太太拿给他的是什么，当即打断老太太的话，“奶奶，这东西你留着，没有用就当个念想，你现在就算给我我也出不了手，家里的事情你别操心，总之不会让家里人吃不上饭。”

        周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神色悲戚，“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有主心骨的孩子，但这年头想养活一家子太难了，奶奶年纪大了，什么也帮不上你，身体不好还要拖累你们，你白天下地晚上上山，奶奶不想你年纪轻轻就累垮了身体。”

        周焱把手里的东西又塞回周老太太手里，周家的好东西所剩无几，现在还没到吃不上饭的时候，他不想连这点念想都留不住，“收起来吧，我有门路，家里的事你别操心。”

        怕老太太又劝，周焱说完这句话就走了，老太太看着大孙子高大结实的背影，心里很是难过，要是搁在以前，她这个大孙子早就娶上了媳妇，她恐怕连曾孙子都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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