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溪女居士想见我?”
云苓记得,这位女居士是大庄氏的妹妹,封阳的亲小姨。
她接过请柬扫了一眼,落款是小庄氏的名字,说明这次的邀请是由对方发起,而非封阳。
极有可能是为了答谢之前的事情,不过想要亲自见她,大概率还有其他话想说。
请柬上写明了会面的日子是后天下午。
左右无事,云苓便独自去了学士府赴约。
这两日春雨绵绵,好在没有再夹着雪,青石板湿漉漉的,却并不泥泞。
抵达庄府的时候,是封阳亲自前来接应,一路领着她去了会客的院子。
靠近前厅,云苓便隐约闻到一阵幽幽的茶香。
抬眼望去,竹帘后方,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青年女子正在焚雪煮茶,仅是一个侧身,也让人觉得清雅如兰。
“小姨,太子妃到了。”
小庄氏闻言,不急不缓地起身行礼:“草民见过太子妃,太子妃金安,您今日肯赏光小坐片刻,有幸是蓬荜生辉。”
她穿着朴素的雾蓝色裙衫,脸上脂粉未施,因未曾婚嫁,发髻仍是作少女打扮,看起来比想象中年轻很多。
云苓笑了笑,虚扶一把道:“先生不必客气,不知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早听阳儿说太子妃不拘形迹,那我也就不讲究太多虚礼了。”
小庄氏温声说着,看起来性情很是随和,并不似传闻中那般孤高清冷。
几人寒暄着入了座。
亲自为云苓斟了一杯茶,小庄氏徐徐道:“知晓太子妃日理万机,抽出半日空闲难得,我便开门见山地直言,这次邀您前来作客,自然是为了感谢您之前的仗义之举,让家姐沉冤得雪,也让阳儿能够挺胸抬头做人。”
“民女身无长物,此番大恩大德无所以为报,但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听闻清懿书院一直在招夫子,民女不才,自小也读过四书五经,勉强称得上晓通文史,不知能否不得了您的眼?”
云苓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心底有些惊讶。
记得萧壁城从前提到过,芦溪居士乃是京中有名的隐士,一手簪花小楷闻名京城,但她从来不收学生。
唯独为偿还容家的恩情,破例给容柳两个姑娘做过一段时间的老师。
这样一个特立独行又才华横溢的知识分子,如今主动提出要去清懿书院做夫子,多少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见云苓没有立刻答话,小庄氏继续缓声道:“若是太子妃肯赏脸,民女也不要什么束脩。”
这话的意思就是打义工了。
云苓回过神来,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认真地道:“我听说先生性子喜静,不爱与外人往来,您若只是单纯为了报答的话,没必要委屈自己过不喜欢的生活,这份心意我代书院众学子领了便是。”
听到这话,小庄氏眸色隐有动容,忽而笑得真切。
“阳儿说太子妃是个温柔至极的姑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您不用担心,做夫子是我自愿的,不拿束脩才是报答恩情的方式。其实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一片自由开阔的天地,原以为只能在山中隐居,织一片避世的梦,如今方知桃源非梦中。”
大庄氏出事的时候,小庄氏才刚到及笄的年龄。
姐姐的遭遇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却并不是对爱情与婚姻感到心灰意冷和失望透顶,而是逐渐开始思考婚姻对于人生的意义。
比起温婉贤良的姐姐,小庄氏的性格更为独立冷静。
事到如今,她依旧惋惜姐姐当年在丈夫面前遭遇信任危机后,便如天塌一般的世界崩溃,最终选择以死自证清白的结局。
那时年纪尚幼的她始终不明白,以庄家的底蕴和地位,明明能护得姐姐周全,且她也不是那种会被贞节牌坊绑架的人,为何却在她多番安慰劝说下,依旧走向极端的毁灭。
后来小庄氏才明白,彻底摧毁姐姐的并不是外界的流言,而是曾经看似无暇爱情的破碎。
她把封侍郎看的太重要了,重要过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还有朝夕陪伴疼爱了她近二十年的亲人,甚至是她曾经的一切理想,包括生命。
懂事后,小庄氏便清楚,自己不会做一个把爱情和婚姻看得比任何都重要的人。
或许是这种意识的觉醒,导致她的言语思想在外人看来,总是那么的“离经叛道”。
长辈给她相亲过很多男子,多少都对她这种不能以夫为天、以夫家为重的表现感到不快。
但小庄氏也不在乎,更不会为了迎合而改变自身,久而久之她就成了老姑娘,并告诉家人,若是不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伴侣,情愿独身一人。
年满二十后,小庄氏搬出了学士府。
一来是她和许多男子一样,没有依附别人生存的想法,年纪不小了,自然便搬出去独立了。
二来是她的沉默与坚持,总会引来非议和异样的眼光,离开了学士府,也多得几分清静。
没有婚姻与孩子的束缚,小庄氏醉心于书法和文史,逢人也会煮茶论道,提出一些犀利偏僻的见解,十多年过去反倒取得了寻常女子难以得到的成就。
说来好笑,曾经的非议不知何时变成了赞扬与追捧,甚至有不少京城的世家大族以重金聘请她给女儿做夫子,并以此为荣。
但小庄氏从来不会点头答应。
因为她心里清楚,世家聘请自己给千金小姐们做夫子,不是对书法与文史有所渴求,而是为了让她们得到更多嫁入高门、甚至是皇室的筹码。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从来没有不喜欢与外人往来,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志同道合的人。
直到清懿书院的出现。
小庄氏安静地关注了它一年多,而后确定,这就是她一直想要寻找的那片天地。
云苓认真地听她阐述这些年来的心声,末了感慨地叹道:“原来是同道中人,先生有此等心性,也令我心中佩服,清懿书院能有您这样的夫子,是学生们的幸事。”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小庄氏的思想意识能觉醒到这样的高度,令她肃然起敬。
她继而笑道:“先生曾经给清砚和柳知絮他们指点过书法,我自然相信您的教书水平,改日我会安排顾院长和您见面,安排入院事宜。”
这话算是敲定了小庄氏进入书院教书一事。
此时,在旁边默默倾听的封阳却是忽然竖起了耳朵。
“柳知絮?小姨,此人曾是你的学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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