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岁隔一把抓住王奉御的手,满脸焦急之色,声音微微颤抖:“王奉御,姚参军,怎么样了?”
王奉御被孟岁隔抓的手疼,忙不迭的抽了回来,摇了摇头,苦涩叹息:“一息尚存,去看看吧。”
孟岁隔的双眼一暗,慢慢的握了握拳,步履仓皇的冲上了楼。
韩长暮捏着那张举重若轻的方子,迎着烛火仔细端详,思前想后的拿不定主意。
若是不用,姚杳怕是熬不过今夜。
可若是用了,伤了底子,即便伤势痊愈,也终将后患无穷。
他左右为难之时,床榻上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他转头一看,只见姚杳微弱的皱了两下眉头,看起来十分的痛苦,但她太过虚弱了,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呼痛,只有大口大口的血,不受控制的沿着唇角漫了出来。
鲜血流淌的极快,转瞬间浸透了被角,她的脸色愈发的惨白如纸。
韩长暮顿时心慌不已,手忙脚乱的拧了帕子给姚杳擦脸。
可那鲜血像是流之不尽一般,刚刚擦过,便又漫了出来。
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捏不住帕子,擦着擦着,他便红了眼眶。
孟岁隔二人推门而入,看到这一幕,齐齐顿住了脚步。
韩长暮听到动静,闭了闭眼,飞快的把眸底的泪意敛尽,神情如常的转身问道:“如何了,可有什么发现?”
何振福行礼道:“有三人还活着,已经在医治了。其他的人都送进之前的那个验房了,孙仵作已经在勘验尸身了。”
韩长暮点头,望向了孟岁隔。
孟岁隔上前一步,脸色肃然:“大人,卑职和姚参军跟踪车队出了贡院,拐过弯后,听到车轮的声音停了下来,又有拔剑的声音,随后有人影离开,卑职二人觉得不对,追过去一看,蔡老大和伙计们都躺在了地上,生死不知,卑职便追着人影消失的方向过去了,姚参军则留下了。”
韩长暮微微皱眉:“那枚响箭,不是你放的?”
孟岁隔摇头:“不是卑职,应当是姚参军放的。”
韩长暮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一时之间想不出,他沉下心思,淡声道:“我要走一趟北衙禁军,孟岁隔留下照顾姚参军,不可让任何人靠近她。”
孟岁隔愣了一下:“北衙禁军出了什么事?大人,现在最要紧的不是给姚参军治伤吗?”
韩长暮耐心道:“姚参军内伤严重,要用北衙禁军的秘药疗伤。”
说着话的功夫,姚杳又呕了几口血出来,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了,整个人就像是浸在了冰窟窿里,浑身直冒寒气,冷的吓人。
韩长暮不敢再犹豫了,将那张方子递给了何振福,狠下心道:“照方抓药,你亲自煎药,不可假手于人,煎好后先不要给姚参军用药,一切待我回来再说”
何振福不通药理,但还是从方子上看到了几味不同寻常的药,他认得这几味药,都是有毒的,他心中一凛,顿时知道事情极其严重,沉沉点头道:“是,卑职这就去办。”
看着何振福离开,韩长暮这才低声问孟岁隔:“查到姚参军和金指挥使的关系了吗?”
孟岁隔疑惑摇头:“明面上姚参军和金指挥使素无交集,可是,姚参军曾在禁军待过,卑职查到当时金指挥使也在禁军,他们二人定然是见过的,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全然不识的样子。”
韩长暮微微凝神,两指捻着袖口,若有所思的歪着头,看了一眼姚杳,陡然绽开一丝讥讽的笑:“你去禁军的廨房那走一圈儿,找几个人过来帮忙,就说,”他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思忖道:“就说姚参军重伤,药石无灵,内卫人手不足,请他们过来帮忙照料安排身后之事。”
孟岁隔更加的疑惑了,望了一眼姚杳,踟蹰道:“大人,这好端端的,咒姚参军,不大好吧。”
韩长暮淡淡的瞥了孟岁隔一眼:“我这是为了救她。”
孟岁隔撇了撇嘴,暗自腹诽了一句,那谁知道呢,保不齐是一半救人一半挖坑呢,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情。
韩长暮巡弋着孟岁隔的神情,像是看出了他的内心腹诽,皱着眉,压迫十足的开口:“你在想什么?”
孟岁隔狠狠的打了个激灵,连忙道:“没有,没有没有,卑职什么都没想,卑职这就过去,马上去。”
韩长暮转头细细看了姚杳一番,叫了个内卫进来,仔细交代了几句,才举步下楼,往蒋绅的房间去了。
不管有没有希望,总要试试才是。
此时正是用午食的时辰,但韩长暮丝毫没有觉出饿来,推门而入之时,看到满食案的饭食,他还愣了一下。
蒋绅看到韩长暮隐含忧虑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连声音都无知无觉的抖了两下:“韩大人用过午食了吗?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韩长暮望了眼房间中的其他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阁老,可否借一步说话?”
蒋绅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却见沐荣曻三人已经齐齐起身,端着各自的午食,出言告退了。
蒋绅抬了抬手:“也好,用罢午食,你们也歇一歇,下晌再到公事厅阅卷。”
三人齐声称是,退出了房间。
蒋绅这才抬眼,看着韩长暮,紧张发问:“久朝,久朝,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儿啊,你可别再吓唬本阁了。”
韩长暮思量起来,神情有些艰难,不知该从何说起,又该如何开口。
他越是这副模样,蒋绅便越是不安,忐忑问道:“久朝,不是,又死人了吧?”
这倒是个很好的话头,韩长暮点点头:“是,的确是又发生命案了。”
蒋绅顿时脸色枯槁,陡然起身,一拍大腿:“我这个命哟,怎么就这么倒霉。”
韩长暮赶忙扶住踉跄的蒋绅,将他扶到胡床坐下,才将事情的始末细细说了。
蒋绅越听心下越沉,眉头紧蹙,喃喃开口:“你是说,你是说送菜进来的那一行人有问题,内卫也有死伤?”
韩长暮重重点头:“是。”
蒋绅又问:“你是说受伤的是那个姓姚的姑娘?她有性命之忧,要用本阁手里的百年人参吊着一口气,才能有治伤的机会?”
韩长暮又是坦荡点头:“是。”
蒋绅的目光闪了闪,晦暗不明的落在韩长暮的身上:“久朝可知道,那支参是圣人的恩典?”
韩长暮道:“下官知道。”
他逆着光坐着,脊背挺得笔直,没有穿官服,透彻的天光穿过玻璃窗,斑驳的落在那一袭天青色的长衫上,一丝一缕都映照的清晰而笔挺,恍若一杆不折不弯的翠竹。
蒋绅对上韩长暮的双眼,那双眼里有历尽岁月的沧桑,有金戈铁马的冷然,但却不见半点浑浊,仍保有清澈的明光。
他愣了一瞬,心中隐有震撼,浑浊的双眼微微一眯,站起了身。
他走到书案后头的书架上,从一个暗格里拿出一只狭长的乌木盒子。
盒子上雕了祥云花纹,雕工十分精美,一看便不是凡品。
他捧着盒子走回书案旁,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至,令人心神一震。
盒子里铺了一层靛蓝色的丝绒布,里头静静的卧着一支人参,看起来有个七八两的样子。
这支参形容粗壮,虬枝盘旋,根须繁密,是实打实的宝物,也难怪只有宫里才有了。
韩长暮看到蒋绅拿出此物,着实意外了一下,抬眼望住了蒋绅。
他从未想过三言两语便能打动蒋绅,令其拿出此物,来搭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微末七品小官。
毕竟这是一桩投入巨资,却毫无回报之事。
蒋绅似乎看出了韩长暮的心中所想,将盒子推到韩长暮的手边,淡淡道:“我老了,有这样金贵的药护着命,也就再多活几年罢了,但她还年轻,日子还长,若真能用着药救了她的命,也算是用得其所。”
韩长暮愣了愣,说不出话来。
他唇边带笑,浑浊的双眼中满是真挚明光:“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能,本阁亦不能免俗,但是此事百利而无一害,本阁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久朝不必多虑,只管拿去用。”
韩长暮顿觉自己是小人之心了,他额上冒了些汗,歉疚道:“是下官揣测了,往阁老恕罪。”
蒋绅挥了挥手,不以为意的笑了:“久朝言重了,这些都是微末小事,省试不出差错,才是重中之重。”
韩长暮应声称是,望着蒋绅道:“阁老虚怀若谷,下官佩服,他日阁老若有难解之事,下官必定鼎力相助。”
有韩长暮这句话,便算是得了韩王府的承诺,可蒋绅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反倒神情一沉:“久朝这话便是见外了,本阁拿出此物,不过是救人一命,怎会跟久朝提什么条件,要什么交换,此事不必再提,救人要紧。”
韩长暮心里更加愧疚了,深深的行了个礼,小心翼翼的捧着乌木盒子,恭恭敬敬的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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