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韩长暮这句话,姚杳顿时脸黑如铁。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人户又多又杂,即便她是在京兆府当差的,可她又不是管户籍的司户参军,她是管抓人的司兵参军好吗,虽说也兼了法曹的活儿,但怎么可能事无巨细,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这话好说不好听啊,说到底她是京兆府的人,长安城里的户籍情况都不清楚,岂不是渎职。
可她不敢这么跟韩长暮说,罚俸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眉心紧蹙,打了个解不开的结,磕磕巴巴道:“那个,长安城里姓包的人家不多,不过,那个我不是管户籍的,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公子容我几日,我仔细想想,可好。”
韩长暮也知道是自己着急了些,为难了姚杳,他平和了下心绪,淡淡道:“也好,此事也不着急,那包骋暂时也没什么动作,多盯着他一些就是了。”
这忙忙叨叨的半宿,一点正事没干,净说闲话了,箱子也没拆,姚杳抬头,难掩困倦的问了一句:“那个箱子,还拆不。”
韩长暮拍了下大腿,利落起身,吐出一个字:“拆。”
说干就干,趁着夜深人静,正好行事。
二人蹑手蹑脚的开门出去,刚走了几步,楼梯口就闪出个壮硕高大的男子,吓了二人一跳。
那人声音瓮瓮的,像是嘴里含了颗枣,单听声音,倒是个憨厚的人:“韩公子,在下张武,是李镖头手下的镖师,镖头吩咐了,这片水域不太平,让在下跟着您,好保护您。”
韩长暮抬头看了看那人,叹了口气。
镖队里果然是人才济济啊。
这张武生的一个顶俩,往楼梯口那么一站,堵得严严实实的,根本挤不出去。
韩长暮扯了扯嘴角,算是一笑:“暮食吃的有点多,去平台消消食。”
张武恭恭敬敬的做了个请的动作:“平台风大,韩公子不如披个斗篷再出来。”
姚杳看着那张武,同样是目瞪口呆。
这光溜溜的古铜色脑袋配上络腮胡子,活脱脱就是一颗长了毛的卤蛋啊。
更妙的是,张武光溜溜的脑袋曾瓦发亮,亮度直逼她前世的节能灯,照的人没处躲没处藏的,走到哪亮到哪,走在这船上,就是这船上最亮的仔啊。
听到张武那话,姚杳心思活络,露出个俏生生的笑来:“是啊,张大哥说的是,公子,平台风大,还是别去了,再伤了风可不好。”
有这么块料堵在这,韩长暮就什么事都干不了了,他一阵阵血上头,怒火冲冲的瞥了姚杳一眼,快步进房,哐的一声关上门。
姚杳歉疚的冲着张武笑了笑:“张大哥,别介意啊,我们公子看着温吞,其实脾气大得很,是个说一不二的倔性子。”
张武一脸懵,摸了摸光溜溜的后脑勺,有些不明白韩长暮为什么生气,他也没说错什么啊,平台上的风刮得呜呜响,跟鬼叫似的,这人是镖头的贵人,若是冻着了,他可担待不起。
他嘿嘿一笑:“姑娘客气了,没事了,姑娘回去睡吧,有我守在这里,姑娘就放心吧。”
姚杳慢慢走回去,摇头一叹。
李玉山是从哪找来的这么个缺心眼儿的妙人啊,像座山一样,一动不动的堵在楼梯口,看着就闹心。
一夜无话,有那么个山一样的男人守在楼梯口,有话也得憋回去。
次日晨起,姚杳收拾利落,她如今是丫鬟身份,就像个尽职尽责的丫鬟一样,敲开了韩长暮的房门。
但也只是敲开门,烧上热水而已,至于伺候洗漱,她撇了撇嘴,谁爱做谁做,反正她不做。
朝食已经送到了房间来,一锅粳米粥,配了四小碟小菜,还有一碟子拳头大的肉馒头。
姚杳坐在胡床上,专心致志的用朝食,吃的津津有味。
必须津津有味啊,后面还有好几天的硬仗要打,不吃饱了,哪有力气干活。
况且这不要钱的饭菜,多吃一口都是赚的。
韩长暮是个世家子弟,素来养的精细,光是晨起这一套功夫,就够消磨时间的,更何况身边只有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姚杳,没有真正的小厮丫鬟伺候,他的动作就更慢了些。
等他洗漱干净,束好了发,转头再去看食案时,一碟子六个拳头大的肉馒头,就剩下了一个,且那只比一般姑娘要粗糙些的手,已经伸了过去。
韩长暮一个箭步冲上去,抓过肉馒头,一口下去咬掉一半,包了满嘴,他吃东西很快,两口一个肉馒头就下了肚,没见过这么能吃还这么没规矩的姑娘,他又气又好笑,板着脸斥道:“你可够能吃的。”
姚杳看了看食案,是有点多哈,不过,吃都吃了,还能怎么办,那干脆就多吃几口吧。
她又喝了几口粥,身体舒泰妥帖了,脸不红心不跳,从容的笑了笑:“公子,我再去端一碟子肉馒头来。”
韩长暮唔了一声,便沉默了,面无表情的低着头喝粥。
姚杳心里一跳。
生气了?因为一口吃的就生气,这么护食!!!
韩长暮看着姚杳出门,也是满心疑惑,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股子无名火从何而来,或许是他高高在上惯了,习惯了掌控,不习惯一个小姑娘吃干喝净后,面对他,还从容不迫的样子。
那是他掌控不了的样子,他稳了稳心神,喝了口粥。
姚杳刚走出去一步,却又飞快的退了回来,掩上门,留了道窄窄的门缝,她趴在门上,从门缝中望出去。
韩长暮正要开口相问,姚杳却转头轻轻嘘了一声,他噎了一下,面无表情的低头,又喝了一口粥。
过了片刻,姚杳关上门,转身神秘兮兮的笑问韩长暮:“公子,您猜我刚才出去,看到谁了。”
韩长暮抬了抬眼皮儿,淡淡看了姚杳一眼,并不理她。
姚杳暗自嘁了一声,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却是个无趣的人。
她也不气恼,继续疑惑道:“我看到那个穿了百两金的书生从李玉山的房间里出来。”她做了个动作:“就是这样,偷偷摸摸的。”
韩长暮愣住了,过了半晌才道:“那个书生叫什么,这几日看着,他像是不认识李玉山的。”
姚杳轻松一笑:“他来了头一次,就有第二次。”她再度开门出去,施了一礼:“婢子给公子端朝食去。”
韩长暮愣住了,还从没见过姚杳在人后这么恭敬行礼的时候,他还没回过神,就听到一个沉甸甸的脚步声,和姚杳轻巧的步子交错而过。
他挑了挑眉,果然,她才不会在人后这么恭敬的。
脚步声渐近,有人叩门,是个浑厚的男子声音:“韩公子在吗,在下是李镖头手下的镖头张信,镖头说若是您得空,请您过去一趟。”
韩长暮客客气气的请张信进来,见是三十来岁,眉清目秀男子,看着不像镖师,倒像是账房先生。
他淡淡说了句:“好,我用完朝食就过去。”
楼船里所有船客的饭食都是一样的,若是想吃点好的,就要单给厨房小灶钱,张信看的清楚,汤锅里还剩了点清粥,白瓷小碟子里还有咸菜丝儿,大盘子里虽然空无一物了,但肉馒头的油腥还粘在盘子底儿。
张信诧异的看了看食案,空荡荡的碗碟,这是,没用朝食的样子吗?
韩长暮看出了张信的意思,轻咳了一声,掩饰住尴尬,没有出去的意思。
他还饿着呢,走不动,更切不了脉,饿的手抖,万一把针扎歪了,断在镖头的肉里,岂不完了。
二人正尴尬着,姚杳端着乌木托盘进来,大盘子里整整齐齐的码着六个肉馒头,有油腥从褶子中渗透出来,汤锅里满满一锅清粥,飘着米香。
张信瞟了那乌木托盘一眼,还真是没用朝食啊,那这食案上的饭食,都是谁吃的,他目光上移,更加疑惑的望着姚杳,这么瘦瘦弱弱的个小姑娘,能吃得了这么多吗?
姚杳被张信看的心里发毛,抿了抿唇,撇过头去。
韩长暮抬了抬眼皮儿,脸色不虞,重重咳嗽一声。
张信回过神来,道:“那韩公子先用找事,在下先回去了。”
韩长暮唔了一声,点点头。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姚杳终于绷不住了,仰头大笑起来,却又不敢笑出声。
人前仰后合的,分明是在拼命大笑,可却没有半点笑声,这情景,十分的诡异。
韩长暮看着姚杳,看着看着,他竟也弯了弯唇,无声的笑了起来。
用完朝食,韩长暮漱了口,唤了姚杳过去,递给她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通体黝黑,瓶口塞得极紧。
捏着瓷瓶,一股子凉意直往手臂上窜,姚杳疑惑道:“公子,这是什么。”
韩长暮淡淡道:“毒药,一会去李玉山那,你想办法找一件合适的东西,下到里头。”
姚杳愣了一下,低声道:“原来您真的是骗他的啊。”
韩长暮恍若无事的点头:“对啊,所以要靠你下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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