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第五烽里有战力的不足五十人,但突厥人却不知有多少。
突厥人围困第五烽,能不能守住烽燧尚未可知,但提前发出预警却是现在必须做的。
徐翔理吩咐了戍军上烽火台,谁料不过片刻功夫,戍军便匆匆下来,惊慌失措道:“戍官,火钻,蒿艾,狼粪和牛粪都不见了。”
“什么。”徐翔理大惊失色:“不是刚刚才燃过平安火的吗。”
戍军急得满脸是汗,慌了神:“是,是刚燃过平安火,可,可现下烽台上什么都没有了。”
韩长暮听得分明,越听心越沉。
没有烽火,六十多里外的烽燧是无法得知这里的情况的。
没有预警和求救,援军赶不到,仅凭这几十人,撑不了太久。
他转头看了一眼姚杳。
只见她神情平静,没有听到突厥人围困之时,该有的慌乱和绝望,只是她背上背着的那个包袱,看着奇怪了一些,鼓鼓囊囊的,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他的双眼微微一眯。
这是随时准备逃跑用的吗。
姚杳仰头望天,黑漆漆的天像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落在每个人的头顶。
突厥人来了,把他们围在了这里。
她偏着头,默默回忆书上记载的这个民族,用的都是诸如骁勇,铁血,善战,这类的形容词。
她暗戳戳的翻了个白眼儿。
一听就很不好对付,没人性的那种。
跑是跑不了了,还是琢磨琢磨怎样少受点罪,死快点吧。
姚杳想是这么想的,但做却不是这么做的。
她从身后背着的自制双肩包里,掏了个圆筒出来,递给徐翔理。
徐翔理愣了一下:“阿杳姑娘,这是,什么?”
姚杳抿唇:“改良过的千里镜,您试试看。”
徐翔理有些诧异,对着千里镜往方才看过的方向望去,只一瞬,他就转过头,满脸震惊,难以置信。
方才那模糊不清的景象,在这千里镜前,就像是被拉到了眼前一样,夜色虽然深深笼罩,却足以看见那里的人影晃动,马匹昂首。
他满心都是疑问,但转瞬却又狂喜:“姑娘这怎么能叫千里镜,这分明是万里镜。”
祝荣也忙接过来,看了看,诧异的笑了起来:“你这小姑娘还真有些好东西呢,不过,像你这个如此清晰的千里镜,军里都没有,你从哪弄的。”
姚杳笑了笑:“长安城里有大食商人开的铺子,里头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这个就是从那买的,我又改了改,用起来更顺手一些。”
祝荣显然也听说过大食商人开的铺子,连连点头:“是,是,我也听说过,说是大食商人开的铺子里,那是无奇不有的,我早想去开开眼界了。”
姚杳笑眯眯的应承着:“可不是么,两位戍官若有机会去长安,我定然做东,相邀二位好好逛一逛。”
这一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韩长暮早就听不下去了。
他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姚杳顿时回了神,心虚不已,这侃大山侃的没边儿了。
韩长暮淡淡的瞥了姚杳一眼,眼底含着戏谑轻笑,一本正经的沉沉开口:“徐戍官,祝戍官,方才我们以雷霆之势击退了突厥人的试探,今夜他们想必是不敢再发起攻击了,但天一亮,戍军的这点底细是瞒不住他们的有心探查的,攻击之势必然会比方才更加猛烈。”
徐翔理深深凝了韩长暮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这绝对不是一个寻常长史该有的见识。
这个念头只在他心里过了一瞬,他凝重的点了点头:“韩兄弟说的极是,眼下最要紧的,是设法送信出去。”
祝荣却是摇头:“徐大哥,突厥铁骑就驻扎在一里外,消息不是那么容易送出去的。”
徐翔理安排好戍军了望警戒之事,慢慢走下戍堡,边走边低语:“先把合适送信的人挑出出来,探查清楚突厥人的情况,破晓前送人出去。”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没有人能睡得着。
第五烽外看起来静悄悄的,一如往昔般平静,连黄沙都没有半点起伏。
但只有戍堡内的人心里清楚,那暗沉沉的死寂夜色里,究竟藏着些什么。
戍军们都各自分散开,把守着戍堡各处。
所有余毒未清的戍军都暂时挪进了驿站,留下两个戍军和赫连文渊一同照看。
戍堡里只留下了徐翔理手下没有中毒的心腹之人,还有韩长暮一行人。
斑驳不平的墙上挂着一幅舆图,徐翔理捧着盏灯,凑近了看着。
昏黄的烛光在舆图上轻轻晃动,晃一下,暗影便被光明吞噬一分。
其实第五烽周围的地形,徐翔理早已经烂熟于心了,这张舆图,早就刻在心里了,这时候拿出来,只是为了让韩长暮等人看的更明白一些。
徐翔理轻轻点着舆图,神情平静:“现下有两条路,一条是去东南六十四里的第四烽,另一条是去西北六十八里的星星峡。”
既然已经置之死地,那么就要拼出一条生路。
他反倒心静如水起来,言辞镇定,没有丝毫战前的紧迫。
祝荣屈指轻叩书案,缓慢开口:“自然是去第四烽最为稳妥,我闭着眼睛都能杀过去。”
这是军中议事,原本没有韩长暮说话的地方,但徐翔理抬眼望了望他,他想了想,淡淡道:“第四烽戍军只有三十人,而星星峡足有二百名驻军,不如前往星星峡请调援军。”
昏黄的烛火下,祝荣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他似笑非笑道:“韩兄弟对河西一带驻军的情况,竟如此了解。”
韩长暮只是一笑,没有多言。
姚杳立在韩长暮身后,挑了挑眉,这个祝荣,像是有几分忌惮韩长暮。
徐翔理在舆图上巡弋了片刻,敲了敲星星峡所在的地方,沉声道:“此次突厥人来势汹汹,戍军们顶多能拖延半日,第四烽的戍军实在太少,还是去星星峡吧。”
祝荣神情如常的点头:“徐大哥说的极是,那就去星星峡吧。”
姚杳站在韩长暮身后,正好对着祝荣,就在徐翔理说话的时候,她分明从祝荣的眼中看到一丝阴霾。
她有点不明就里,退了几步,斟了盏茶,递到韩长暮的手中,旋即朝着祝荣的方向撩了下眼皮儿。
韩长暮低头一笑。
果然是个千伶百俐的人。
他暗暗点了下头。
静了片刻,祝荣又沉声开口:“既如此,天明之后,探查清楚了突厥人的情况,我点五名亲兵,去一趟星星峡。”
徐翔理却摇头道:“这一趟凶险万分,还是我亲去,这第五烽,就交给祝兄弟了。”
祝荣却执意推脱不肯,一时间竟僵持了下来。
韩长暮啜了口茶,热气氤氲在脸上,他平静了片刻,神情赤诚而温和的望着徐翔理,淡淡道:“若徐戍官信得过我,不如由我带着戍军前往星星峡求援。”
徐翔理和祝荣顿时愣住了,诧异的相视一眼。
徐翔理回过神来,极快的摇头:“不行,韩兄弟能一路到此,必然是有过人的本事的,但突厥人素来凶悍,韩兄弟又不是行伍之人,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韩长暮转着指尖的杯盏,胸有成竹淡然一笑:“徐戍官,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翔理一愣,点了点头。
祝荣望着二人走到后头的身影,目光沉了沉。
姚杳望着祝荣的模样,咧了咧嘴,若有所思的一笑。
顾辰凑到姚杳耳畔,怪声怪气的笑了:“行了,人都进去了,你就别追着看了。”
姚杳嘁了一声,朝着祝荣努了努嘴,转头低语:“这人怎么有点鬼鬼祟祟的。”
顾辰点头:“我也觉着呢。”
刚说完,徐翔理和韩长暮就从后头走出来了。
不知在后头时,韩长暮对徐翔理说了些什么,徐翔理竟冲着韩长暮行了一礼:“既如此,此事就有劳韩兄弟了,我这就点五名亲兵,随韩兄弟走一趟星星峡。韩兄弟,这第五烽的安危,就全系于兄弟一人身上了。”
韩长暮忙扶起徐翔理,温和笑道:“徐戍官放心,我定然不负戍官重托。”
听到二人这样说,祝荣竟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姚杳和顾辰挑了挑眉,相视一笑。
说定了此事,韩长暮转头望着孟岁隔等人,沉声道:“我走后,你们要全力协助徐戍官驻守第五烽,不可有丝毫懈怠。”
几人齐齐称是。
孟岁隔忧心忡忡的开口:“公子,让属下和您一起去吧,属下还可以保护您。”
韩长暮摇头拒绝:“你们守好第五烽,等我带援军回来。”
孟岁隔深知韩长暮的性情,定下的主意,是万不会变的,只好低低应了声是。
商议定后,徐翔理前去点兵,韩长暮则开始做突围前的准备。
破晓前的天色格外深幽,人也往往最为疲累松懈。
韩长暮身披寒甲,背负夹弩,腿挂箭囊,月色下冷然闪光,寒气凛凛逼人。
紧闭的堡门前,分列两队戍军,不过寥寥十五六人,却已是第五烽眼下可以调用的全部兵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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