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头道:“康连福可说了那法器埋在何处。”
何振福点头道:“说了,就在瑟瑟楼的地基下面,卑职已经去看过了,那块地方正好是瑟瑟楼的大堂,没有开挖过的痕迹,且康连福说,因此事事关重大,他怕有人捣乱,法器是他与荐福寺的高僧亲手埋下去的,并没有告诉任何外人。”
韩长暮道:“明日带齐了人手,去挖开看看。”
说定了次日去瑟瑟楼挖坑一事,韩长暮望着姚杳道:“既然你对安王府里的事那么感兴趣,那他府里的事情,就交给你去盯着了,你要好好护着容郡主,直到她平安生下孩子。”
“啊,我啊。”姚杳指着自己吃惊道:“为什么是我!”
韩长暮漫不经心的瞥了姚杳一眼:“你不愿意去?”
姚杳听出韩长暮话中的冷意,忙摇头摆手:“没有,不是,卑职愿意,高兴着呢。”
韩长暮挑眉:“那就好。”
何振福低着头笑了,原来胆小怕事的不止他一个啊。
夜里下起了雨,窸窸窣窣的,一阵急促一阵轻缓,次日晨曦方起,到处都湿漉漉的,水雾中隐隐多了星星点点的淡薄绿意,沉寂了整冬的草木,像是一夜之间,便有了勃发生机。
韩长暮三人用了朝食,便各自忙活去了。
韩长暮捏了捏袖子中的奏折,迎着淡薄的晨曦,往太极宫走去。
永安帝上了年纪,起得太早多少有些精神不济,便改了从前的朝会规矩,从隔日一次大朝会改成了三日一次大朝会,今日没有朝会,永安帝便在延英殿的书房里批折子,召见朝臣。
韩长暮递牌子求见圣人的时候,永安帝已经批了近一个时辰的折子,高辅国端了鲜牛乳进来,轻手轻脚的搁在书案上,低声道:“陛下,韩少使在外求见陛下。”
永安帝嗯了一声,揉着眉心道:“一大清早的求见,怕是有大事,传吧。”
高辅国低低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不多时,韩长暮神情肃然的走进来,稳稳当当的行礼:“微臣叩见陛下。”
永安帝挥了下手:“久朝不必多礼,坐吧。”
书房里燃了香,是新制的香末,燃起来有淡淡的清冷梅香,格外的提神醒脑,自从换上了这款香末,应召而来的朝臣们,回话的时候都少犯了许多糊涂,少挨了不少骂,连书案上的镇纸,换的都没那么勤了。
韩长暮也不推让,只坐了一小半的绣墩,从袖中取出了奏折,双手捧着递给了高辅国。
永安帝接过折子,一目十行的看下来,长长的奏折倒是看的很快,脸色也越发阴沉的厉害。
看完之后,他慢慢的合上折子,重重拍在书案上,脸上罩了一层寒霜,戾气萦绕在双眼中,沉声问道:“久朝,这折子上果真没有半点虚言吗?”
韩长暮起身道:“陛下明鉴,查案到如今,微臣不能说已经完全接近了事实真相,但是微臣可以说,折子里写的一切,全都是基于现在查出来的证据,绝没有掺杂微臣的个人私念,更没有虚言妄言。”
永安帝的手向下压了压,示意韩长暮坐下,脸色稍霁,沉沉道:“久朝的一片赤子之心,朕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他的手覆盖在奏折上,言语中有试探之意:“朕想先听听久朝后面的谋划。”
韩长暮心中一凛,他自然是毫无私心和偏颇的,但显然永安帝不是这样想的,安王是圣人的弟弟,虽然不受宠手中也没有实权,但到底是皇家血脉,出了这样的事情,明面上是他行为不检点,自作自受,可暗地里难保会有人揣测,这是永安帝打压自家兄弟,连最落魄的那个都不放过。
韩长暮话中有话道:“微臣斗胆,请问陛下,这件案子是为何而查?”
永安帝愣了一下,沉声问道:“这是何意,久朝有话就直说。”
韩长暮浅浅的透了口气,直言不讳道:“这案子若是为了安抚吐蕃,便不必再查下去了,若是为了维护朝廷清誉,就将霍寒山和容郡主一起推出去便是,若是,”他微微一顿,神情傲然,无私亦无惧的昂首道:“若是为了肃清朝纲,激浊扬清,那么微臣便一查到底,必要让祸乱世间的宵小之徒无所遁形。”
永安帝的脸色十分难看,冷冷的笑了一声:“久朝还少说了一个若是。”
他阴沉而审视的深望着韩长暮,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其实是深信韩长暮的,一心想要栽培重用他,但奈何,韩长暮对他始终怀有疑虑,做事说话皆存了试探之心。
他眯着狭长的凤眼,冷意凛然,语出威胁:“久朝,你还忘了说,若是为了让朕的面子好看一些,便判霍寒山一个斩立决,岂不痛快。”
韩长暮一下子跪倒在地,坦然的给永安帝戴高帽子:“陛下乃英明之君,必然不会看无辜之人枉死。”
永安帝嘲讽的轻呵一声,表明自己不吃这一套,却抬了抬手,示意韩长暮起身,拿着那本折子敲着书案:“朕既然给了你便宜行事之权,这案子如何查,便由你说了算,要人要物,朕都依你,朕只要一个结果,久朝,你心里要清楚,朕要的这个结果,绝非简单的肃清朝纲,激浊扬清即可,还要朝堂安稳,民生太平。”
韩长暮退了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是,微臣遵旨。”
永安帝挥了挥手:“去吧,好好办差,朕自有封赏。”
看着韩长暮走出书房,永安帝朝高辅国招手道:“柳晟升那里还没有消息传过来吗?”
高辅国从袖中取出个纸卷儿,轻声细语道:“刚刚递进来的,方才韩大人在,老奴没敢擅动。”
永安帝唔了一声,展开纸卷仔细看下来,冷了神情:“姚杳在河西时如此机敏,屡立奇功,怎么回了京却变蠢了,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就查出了这么点东西?”
高辅国嘿嘿干笑两声,低下头没敢多说话。
永安帝把纸卷儿放在烛火上烧了,冷声吩咐道:“去查一下韩长暮说的那个叫馥香的婢女,究竟是为何离开的韩王府,又是怎么去的安王身边,再查一查当年掖庭里的旧事,还有,”他凝神想了片刻,眯着眼道:“去告诉柳晟升,死卫该轮换了,姚杳是去是留,让她自己掂量着办。”
他翻了翻折子,又吩咐道:“去宣礼部尚书沐荣曻进宫,春闱的事,该有个定论了。”
高辅国心中一凛,忙躬身退了出去,把自己的小徒弟叫过来,原封不动的将永安帝方才的吩咐又说了一遍,唯独隐去了姚杳的名字。
小内侍眨了眨眼:“师父,这一向圣人都很宠信韩大人,怎么会突然查起韩王府的事?”
高辅国重重拍了一下小内侍的后脑勺,低声骂道:“圣心难测,也是你能随意揣测的吗?好好去办差,办砸了,老子收拾你。”
小内侍缩了缩肩头,笑着称是,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高辅国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阳光驱散了一夜风雨留下的潮湿,红墙下的枯树不知何时,生发出细绒绒的绿意。
他深深的透了口气,寒冬已过,春意将至,有多少人将看不到春日里的繁花丽景,又有多少人会在春日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夜雨过,灰瓦白墙被冲刷的干干净净,隐隐发亮。
阳光洒落,树梢墙角皆有了细碎朦胧的绿意,连曲江的水都没有冒出寒意了,几只黑褐色的野鸭子在水中游弋,拨动七细细碎碎的波纹。
今年的春闱晚了些,定在了三月底四月初,比往年足足晚了半个月,各地的举子皆风尘仆仆的涌进了长安城中。
有些一心读书的,住进了最清净的颁政坊,闭门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有些心思灵活的,则住进了平康坊里,走亲访友大肆结交。多了这些举子们,平康坊一时之间热闹喧天起来,即便是何振福安排了人去查个个花楼,也没引起花楼之人的主意,只以为他们也是进京赶考的外地举子,来平康坊图个新鲜。
但有些贫寒举子,凑齐上京的车马费便是千难万难,卖屋卖地了,哪里还有闲钱住进非富即贵的里坊中,便赁了位于城南的偏远里坊的破屋落脚,甚至打着各种旗号,住进破落寺庙中不要钱的客房里,吃着不要钱的斋饭,勉强度日。
韩长暮从太极宫出来,一路看到的都是外地举子进京身影,更有拉客的伙计举着牌子,站在宽敞的朱雀大街两侧,吆喝兜售自家的客栈。
他笑了笑,放下车帘儿,想起自己当年进京赶考的模样。
愣了个神儿,他在车厢里沉沉发问:“孟岁隔他们快到了吧?”
金玉车赶得极其稳当,低声道:“今日晨起刚收到的飞奴传书,他们里京城还有五日的路程。”
韩长暮点点头,松弛的靠在车壁上,闭目想着今日永安帝的一番言语,不觉心神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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