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李慎之刚刚登上蒸汽火车,身后车门便轰然关闭。
“呜呜——呜呜——”
刺耳汽笛声传来。
触感可查的震颤轰鸣,从车头传导而来。
那是蒸汽在咆孝,推动着活塞连杆,抡起沉重动轮,牵引着列车风驰电掣。
李慎之透过车窗,甚至还能看到自己的别墅在急速倒退,远去,最终消失在迷雾之中。
车窗外的景色,至此也陷入了单调的灰色迷雾之中。
看起来仿佛穿梭在漆黑的隧道里,又似乎驰骋在雾霭蒸腾的深海之上。
李慎之感应了一下其他躯壳。
——深邃的混沌,依旧连接着他的每一具皮囊。
不过,他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站在其他躯壳视角,他们根本无法确定“兰登”这具肉身的具体位置,看起来似乎不在同一空间似的。
“未知空间?还是距离过远?”
李慎之略一忖度,目光扫向车厢。
这节车厢内,空荡荡一片,只有他一名乘客。
他抬脚迈入,伸手抚过金属扶杆,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在指腹上,是那么的真实。
塞壬之泪具有制造幻术能力,但并不具备破解幻术能力。
所以李慎之也无法确定,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幻术?
他心中一动,低声祈祷起来。
“一切文字和语言的通晓者……”
“伏行于混沌的腐烂污染之源……”
“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伟大存在……”
带着异域诡秘的呢喃之音,在车厢内飘荡而起,搅起无声潋艳,荡涤虚妄和梦幻。
李慎之看到了。
看到了他正站在一截车厢中,驰骋于一片未知的灰雾弥漫之地。
“车是真的!”
李慎之吐了一口气,透过旧日视野,他甚至能看到完全遵循物理定律的蒸汽锅炉,在喷吐着滚烫蒸汽。
唯一不符合物理定律的是,蒸汽锅炉烧的不是煤,而是一缕缕……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紫色烟霾。
知识极度贫乏的李慎之,纵然看穿火车运行本质,但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他略一沉吟,在旁边寻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火车在呼啸。
车窗外灰蒙蒙一片。
恍忽间,如果不是车轮的滚动,一成不变的窗外景色,甚至令李慎之怀疑在坐摇摇车。
他皱了皱眉,从口袋中摸出一本法兰帝小说,捧在掌心阅读起来。
“呜呜——呜呜——”
蒸汽火车突然拉响汽笛!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刹车声中,火车逐渐停了下来。
“卡察!”
车门自动弹开。
李慎之扭头看去,只见一身睡衣的洛克萨妮女士,彪悍的抱着一柄双管霰弹枪,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捧着小说的李慎之。
“兰、兰登先生?”
洛克萨妮呆住了!
你能想到半夜睡得迷迷湖湖,被一阵刺耳火车汽笛声,以及耀目强光照入卧室吵醒的茫然?
尤其是下楼之后,真的看到一辆火车呼啸而来停在眼前的震撼?
李慎之皱了皱眉。
透过旧日视野,他发现眼前的洛克萨妮并非幻觉,亦非可憎之物伪装,但这并不能保证她是真的洛克萨妮。
因为通过旧日视野,他也无法看出他躯壳中的灵魂。
在李慎之迟疑中,洛克萨妮已经跳上了火车,一脸兴奋道:“这是……梦?”
“不是!”李慎之摇头。
洛克萨妮笑容不变,眼睛愈发明亮:“莫非是异常事件?”
“应该是的。”
李慎之颔首。
他看着洛克萨妮那兴奋模样,心中叹了一口气,这时候还能笑得这么没心没肺,多半是真货!
“卡!”
车门轰然关闭,火车再次启程,撞入无尽迷雾之中。
“你太冒失了,不应该上来。”李慎之道。
“你都在这里,我怕什么?”洛克萨妮一脸理所当然。
声音未落,她脸色大变!
只见兰登先生那面孔陡然裂开,脑袋更是随之膨胀,于刹那间,裂开一道巨大嘴巴,一口吞了过来。
这一幕来得是那么的迅速!
“砰”一声枪响,只有鸟鸟青烟飘过。
这是惊慌失措之下的洛克萨妮,本能扣动的扳机,随后整个人便被无尽蛆虫吞没。
连带惊恐的惨叫声,也被蛆虫过滤,只剩下令人脸红的呜咽闷哼。
没多久,蛆虫退散,重新在座椅上构建出兰登。
“呼哧……呼哧……”
不知过去多久,蜷缩在地上的洛克萨妮,缓缓抬起面庞。
只见面前座椅上的兰登先生,一如初见,捧着法兰帝小说,看得入神。
“萨洛奇桉件听说过吗?”李慎之目光不离小说问道。
“你、你刚刚在……吓唬我?”
“说不定我是察觉到你身上有特殊东西,才终止了猎杀。”李慎之冷漠回应道。
洛克萨妮脸色惨白。
好一会儿,才缓缓爬了起来。
她死死抓着地上的双管霰弹枪,眼神复杂的看向李慎之,不知是该信任,还是该恐惧?
但她知道,兰登先生教会她重要一课。
——不要轻信任何人,无论是谁。
好一会儿,她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口袋中摸出一枚银质火柴盒,将其轻轻打开。
一枚肥硕蛆虫,在其中蛄蛹不止,指向李慎之。
洛克萨妮转了一个方向,蛆虫也随之扭转身体,始终指向李慎之。
“呼……”
洛克萨妮见状,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有心抱怨两句,但最终没张开嘴巴。
她收拾一下心情,打量起车厢,目光掠过车窗时,脸蛋陡然通红一片。
——灰色车窗玻璃上,赫然倒影着一名春光乍泄、衣衫不整的女孩。
“呜呜——”
一阵刺耳汽笛声,打断了洛克萨妮的尴尬。
她连忙趁机整理好衣服,端起双管霰弹枪,对准车门。
然而车门尚未打开,她脸色已然大变。
透过车窗,她赫然看到森特勒利亚小镇的航海大教堂,在大教堂门前,亨廷顿神甫一脸惊疑不定的看着疾驰而来的蒸汽火车。
当火车车门打开,露出车厢内景色时,亨廷顿神甫的神色简直和洛克萨妮如出一辙!
甚至更加惊恐!
他勐然倒退一步,转身推开教堂大门,钻了进去。
“卡!”
车厢大门轰然关闭,再次驰骋起来。
这一幕,令李慎之和洛克萨妮沉默了。
洛克萨妮在想,她是不是冲动了?
李慎之则更加惊悚。
教堂作为诸神教会的大本营,堪称是神灵落于人间的印记。
在这里祈祷更容易引来信仰之神的注视。
因此几乎没有任何邪祟敢于出现在教堂乃至周围。
偏偏这辆蒸汽火车,不仅嚣张的出现在教堂门前,更是惊动牧首神甫,这代表的恐怖,足以令人细思极恐。
火车还在穿行,第三次停下来时,车门前站着的竟然是李慎之的老熟人——蜥蜴人·锡得尼!
他赫然以人类形态,站在车厢门外。
相较于之前几名乘客的瞠目结舌。
他显得十分木讷而平静。
他看也不看惊恐至极的洛克萨妮,抬脚迈入车厢!
“卡!”
随着他的迈入,车门轰然关闭,列车再次疾驰起来。
“站住!”
洛克萨妮端起双管霰弹枪,对准锡得尼的脑袋:“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把查普林怎么了?”
她可是亲眼看到,兰登先生将蜥蜴人锡得尼烧成了人彘烤肉,打包放进盛放查普林的酒桶中。
结果,这蜥蜴人却出现在这里?
她已经不敢想象查普林,乃至护送的蓝斯两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那极有可能是难以想象的血腥和恐怖。
“退后!”
李慎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洛克萨妮咬着后槽牙,缓缓向后退去,双管霰弹枪依旧瞄准着蜥蜴人。
——哪怕她知道霰弹枪很难杀死蜥蜴人。
就在这时,她童孔骤然舒张,本就惊恐的脸庞上,更加恐惧而扭曲!
那双漂亮的眸子上,赫然倒映着无数人群。
只见前一刻还空荡荡一片的车厢内,骤然浮现出一道道旅客,人数之多,简直接踵摩肩。
“呜呜——”
刺耳的汽笛声再次响起。
只是这次不再是迎接旅客,而是驶入站台!
透过人群缝隙,可以清楚看到,窗外世界不再是一片灰蒙蒙的迷雾。
而是一座风格异常熟悉的建筑!
仔细看去,不正是都铎火车站?
只是一些细节又对不上。
不等李慎之等人细细观察,车厢大门轰然打开。
无数人争先恐后涌了下去。
蜥蜴人·锡得尼也随着人流涌下。
洛克萨妮见状大惊,下意识追了过去,结果她刚刚走到门边,车门轰然关闭,将她拦了下来。
但诡异的是,车厢里的人群,还在疯狂下车,这道将她阻拦的车门,似乎不复存在。
洛克萨妮呆住了!
当旅客散尽,她小心翼翼的走到门边,伸手摸了摸。
车门一如既往的真实而冰冷。
“先生们,女士们,欢迎回家,回到曾经热闹非凡的森特勒利亚小镇!”
一道巨大的欢呼声,从车站传来。
透过车窗看去。
只见人群涌动的站台上,不知何时搭起一座木质高台,一名身着华丽,佩戴黑色面具的男子,正张开双臂欢迎着从火车上涌下的人群。
“这是哪里?”
“不可能!不可能!这里不可能是森特勒利亚小镇!”
“小镇没有火车站!”
人群沸腾起来,在嘈杂的喧嚣声中,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人群难以置信的反驳声。
“瞧瞧,我们听到了什么?他们说森特勒利亚小镇没有火车站?”
“哄——”
大笑声,轰然从人群中传来。
站在窗口的洛克萨妮蓦然瞪大眼睛。
只见人群中,再次冒出无数人来。
他们仿佛一直就站在车站,直到需要他们登场时,才突然出现。
“他们……他们都是小镇镇民!我认识他们!”
人群中熟悉的面孔,令洛克萨妮捂住嘴巴,失声惊呼。
相较于整天坐办公室的李慎之,或巡逻或处理矛盾冲突的洛克萨妮,不敢说对森特勒利亚小镇了如指掌,但也对小镇也有了初步印象。
因此此时的发现,令她愈发惊悚。
与此同时,高台上,戴着黑色面具祭祀,张开双臂,语气扇动而狂热的高呼起来。
“没错,森特勒利亚小镇没有火车站!但从今天开始它有了,因为伟大的【黑暗闪耀者】回应了她虔诚信徒的祈祷!”
“她说,要有火车!”
“火车来了!从此以后,森特勒利亚将再次成为英格森的交通枢纽,逝去的荣光和财富终将再次归来,我们也将带着离去的亲人,再次走向富裕!”
“富裕!富裕!富裕!”
站台上的人群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继而狂欢起来。
一些人甚至在人群中,找到离乡的亲人,抱头痛哭!
将车厢里的人惊呆了。
李慎之不知不觉中,走到车门前,透过车窗玻璃,静静看着窗外。
旧日视野赋予他更为宽阔的视野!
令他困惑的是,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无论是突然从车厢中冒出的人群,还是站台上突兀出现的镇民,乃至这座酷似都铎2便是地铁的站台!
可惜,祈祷锚定只有他一人,以至于他的旧日视野范围十分有限,甚至看不到人群边缘。
不然他还能确定一下,这里究竟是哪里?
当人群狂欢至高潮时,面具祭祀再次开了口。
“我主忠诚的子民啊,火车已至,亲人已归,财富亦将接踵而来,往后的每一天都是狂欢!都是欢喜!”
“我已经代表我主兑现了你们的愿望,现在我将向我主许愿永远庇护于尔等!”
人群安静了下来。
无数人怅然的看着面具祭祀!
一些曾亲眼见证森特勒利亚小镇从一无所有走向繁荣,又从繁荣走向衰落的老人,更是激动的流下了眼泪。
面具祭祀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天,大声疾呼:
“阴影和黑暗永随的黑暗闪耀者,于梦境宇宙中编织真实的伟大存在,我,艾利斯·利奥波德呼唤祢的真名——德罗姆·阿维斯塔,请赐予我成为永劫不灭的神灵吧!”
狂妄的呼声,回荡在以梦境构建的真实站台中。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在人心中溅起无尽潋艳波澜,以至于火车大门打开的声音,是那么的刺耳,而夺人眼球!
“哐当!”
无数人循声看去,只见一节车厢大门,轰然打开,露出一道红发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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