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黛玉默默的收拾了一会儿,带着同来的一个婆子、两个丫头,辞别了邱八和八少奶奶便要出门。
八少奶奶索性好人做到底,叫人替她雇了一乘轿子,一直送她到轮船码头。
林黛玉此时就是鲸鱼脱网,彩凤开笼,恨不得一步就跨出门去,忙忙的登舆而去。
这里邱八见林黛玉出门,心中虽然还是有些眷恋,但是想想夫人的话,也是不无道理。自己自诩是风月场的高手,怎么会这么拎不清,放不下。最近真的是晕头了,居然会这么拖泥带水的不干脆。
这也算是花钱买教训了。邱八如是地想着。
可笑那林黛玉骗了邱八二万多银子替她还债,自以为是奸计得逞,正是得意洋洋想着最后一步的“走为上”,不料偏偏走得不利索,吃了一场大亏,几乎白送了一条性命,心中的怨恨无法言说,但终归结果还是如愿的,也还算好。
林黛玉出门之后,一直到了轮船码头,上了船,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到了上海。暂时住在客栈,没过几天,便看中了惠福里的一处房子,三楼三底,很是宽大,当下付了房租,立马搬了过去,置备了些中西器具,装饰得焕然一新。
从邱八那里骗了二万银子,还债赎当用去了一万多,其余的都暗地托人存在了钱庄。这会儿到了上海,犹如死里逃生的一般,觉得喜出望外,便自己到钱庄上去了一趟,把那些存款取了一半回来,恣意挥霍。依旧是珠围翠绕,罗绮辉煌,时常坐着马车到张园兜个圈子,回来的时候在大马路、四马路一带出出风头。
打听着邱八的风声,如今只是把惠福里的房子当家来住,却暂时不敢再做生意了。
不知不觉的过了段时间,打听到邱八已经来过两趟上海,但对林黛玉的事绝口不提,那一班朋友也都恭维着他,怕他恼羞成怒,也都不去追问。
林黛玉打听到这些,放下了心,这才打算要再做生意,挂起牌子来。
这天林黛玉坐着马车正要到张园去,刚刚马车跑到泥城桥,遇到了章秋谷的马车。林黛玉见章秋谷坐在车中,气宇轩昂,风流倜傥,长眉秀目,光彩照人,不觉芳心微动。便横波凝睇以目送情。无奈两人的马车都跑得风卷云驰,倾刻之间那眼前就如电光一闪,两下早已经跑开了。
林黛玉直待马车跑过去之后,方才猛然想起好像是章秋谷,姑且试着叫一声看他答不答应,便站起来高叫一声。听得章秋谷在前答应,方知真的是他。
林黛玉心中大喜,连忙叫马夫转过马车,跟着章秋谷直到一品香来。当下把一年的境遇向章秋谷仔细说明,说到邱八把她关锁在房内的时候,林黛玉不免还有些谈虎色变,毫发悚然。
当下二人促膝相谈了一会儿,章秋谷便问林黛玉究竟作何打算,林黛玉道:“我也没啥主意,请你到我那里,我们商量商量。”
章秋谷摇头道:“我今天有自己的事情,连几处台面都不能应酬,料想也没有空儿。我看还是明天吧!”
林黛玉点头答应,又告诉了他住处的门牌。
二人吃完大菜,已经是掌灯时分,林黛玉自己回惠福里去,章秋谷便一直到吉升客栈来。
到了客栈内,在自己房内略坐一刻,便走到李双林的房内来。
李双林早已经回来,凝妆悄坐,低声问章秋谷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章秋谷便说了遇见林黛玉之后,在一品香谈了一个多小时,所以回来晚了。
李双林又问他今天可要出去。章秋谷不答,只是点点头。
李双林睄了章秋谷一眼,便不作声。
章秋谷心中暗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略谈了几句便起身出客栈,径直到新清和张书玉的院中来。
张书玉恰好在家,迎门相候,满面堆笑的叫了一声:“二少!”
章秋谷含笑招呼,跨进房来。
张书玉亲手替他宽了马褂,又叫他脱去长衫。
章秋谷心中明白张书玉的心思,自然是默许的了。
张书玉替他宽了下来,把一件罗纺长衫、单纱马褂交与旁边的侍女,朝她使个眼色。那侍女会意,便把两件衣服折叠好,开了衣橱,把章秋谷的衣服放在橱内,取过一把锁来轻轻的锁好。
章秋谷见了,并不言语,只是对着张书玉微微而笑。
张书玉此时心花怒放,眉飞色舞,极力的应酬着章秋谷。
章秋谷心上虽然不太情愿,却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也不得不敷衍起来。
夜分之后,张书玉扫榻熏香,殷勤留宿。章秋谷料想推辞不得,只得应承。
这一夜,章秋谷的神情,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洛浦之波;除却云英,不是蓝桥之路。而张书玉却是当时相见,已销情女之魂;今日重逢,留得宓妃之枕。
凤女之颠狂如许,赵后回风;擅奴之华彩非常,何郎无恙。
章秋谷在张书玉院内住了一夜,次日起来,照例给了二十块钱打赏,张书玉推拒不肯要。推了多时,见章秋谷面上已经微含怒意,方才叫侍女收了。
章秋谷便要起身,张书玉千叮万嘱的叫他晚上一定要来。章秋谷道:“这却不一定。没有事情,自然来的;倘若有了正事,这就不好说了。”
张书玉无奈,一直送下楼梯,走到屏门边方才站住,望着章秋谷出了院中,一步一回头的上楼去了。
章秋谷走出新清和弄内,穿进迎春坊,径直到了金小宝的院中来。
上了扶梯,走进房内,只见金小宝坐在当窗一张桌上,正在那里对镜梳头,鬟凤低垂,新妆未竟,隔夜的胭脂映在脸上,晕出淡淡的红色,越觉得丰神绝世,妩媚天然。身上穿一件半新的湖色熟罗短袄,衬着粉红席法布紧身,胸前的钮扣都散开着,微微的露出酥胸;内着湖色春纱兜肚;下身穿一条品蓝实地纱裤子;脚下拖着一双湖色缎子绣花拖鞋,双翘瘦削,就如玉笋一般,不盈四寸。手中正在那里调和花露,一阵阵的脂粉之香沁人心脾。眉弯秋月,颊晕朝霞,真是春意透酥胸,春色横眉黛。
章秋谷见了金小宝这般风情,不由得暗暗称赞。又见贡春树坐在金小宝旁边呆呆的看着,一言不发。
章秋谷悄步进来.走到金小宝的背后。
贡春树正在那里看得出神,全然不觉得有人走进。
金小宝本是对窗坐着,章秋谷轻轻的掩至后边,连那给金小宝梳头的侍女都毫不察觉。
金小宝正在对着镜子,细匀铅黄,忽然看见镜子中间添了一个朱唇粉面的美少年站在背后,笑容可掬的像要和她说话一般。
出其不意,金小宝吃了一惊,吓得她满身香汗,直立起来,叫得一声“阿呀”,回头一看,见是章秋谷站在身后,方才定了心神,已经吓得花容失色,檀口微张。重新坐下,向章秋谷笑道:“你总是这样,不声不响的进来,人都被你吓死了。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
贡春树被金小宝叫了一声“阿呀”,转过头来,也吓了一跳,见是章秋谷,急忙离座相迎,拱手谢他昨日替金小宝解围的好意。
章秋谷笑道:“你为什么要躲着不去张园?你还没看见昨天的情形,若不是我去劝解,恐怕小宝定要吃亏了。从前我就曾向你说过几次,张书玉的性情十分刁蛮,不是好说话的人。你住了一夜,又没有什么借口,无缘无故的忽然不去了,冷淡起她来,偏偏又被她知道你成日成夜的钻在这里,竟是和她断了交情,怪不得书玉吃起醋来,闹出这场笑话。幸而昨日遇着了我,小宝没有吃亏;万一我不到张园,没人解劝,小宝必定被她扭着打一顿,吃了亏的。在大庭广众的地方叫她受这份气,你怎么对得起她?”
一席话说得贡春树哑口无言,面上觉得有些惭愧。
金小宝又在旁插口道:“二少这话说得极是,昨天要不是二少刚好赶上,那张书玉拉着我不依不饶的,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丑呢。”说着,便拉着章秋谷的手,笑道:“谢谢你替我拉开了张书玉,总算我没有出丑,我也没啥报答你的,只好先记着,来日再报答了。”说着,金小宝先格格的笑了。
章秋谷道:“你们真是好良心,果然一张床上睡不出两样的人来。”
听到这话,金小宝脸一红,在章秋谷的肩上打了一下。
章秋谷又道:“昨天的事情,本来就是你们二人惹出来的,我就是个看热闹的,不干我的事。好意的去解劝,恐怕你吃亏。哪知你们二人一样的惫懒心肠,把自己的事情都推到旁人身上。一个是躲着不肯出来,一连是忙不迭的逃走了,叫我替你们顶缸,今天还要开我的玩笑,你们可真是够义气。”
章秋谷这个吃瓜群众表示自己挺委屈,瓜没吃着,净拾掇瓜皮了。欲知贡春树能不能给章秋谷发点奖金,或者好人卡啥的,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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