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一天,阿玉跟着花婷婷在一家春番菜馆里出局,这位潘侯爷也在席上。见了花婷婷一身袅娜,满面风情,便看中了她,当时就转了一个局,跟到花婷婷的院中吃了一个双台。
花婷婷知道潘侯爷是个财大气粗的优质客户,便是提起全付精神来殷勤地应酬一番。
潘侯爷见花婷婷宛转依人,圆融出众,大大方方的,没有一点儿矫揉造作的样子,恰恰合上了潘侯爷的眼缘,当夜就有了深度合作,发展成了相好。
那花婷婷自然拿出那勾魂摄魄的手段来,千般诱惑,万种缠绵,把个潘侯爷奉承得神魂颠倒。一连几个月,着实在花婷婷的身上花了不少钱,不但让花婷婷很赚了一笔,储蓄罐眼见着见长,就是阿玉这个房间里的丫鬟,也多赚了几百块钱。
到了十二月二十日的那一天,除了局帐之外,潘侯爷另外给了花婷婷一千块钱的零花钱,又拿出了二百块钱给房间里的下人。
花婷婷自从做了潘侯爷之后,只有几户老客人还来往,新客一概不做。堂簿上的酒局帐,除了潘侯爷之外,也不过七八百块钱。
到了二十三,已经把酒局帐收齐。八百块钱的账收回了九成,已经算是极好的了。花婷婷收齐了帐,便把所欠的一切帐目都早早付清。
到了二十五那一天,阿玉坐在院中没什么事情,忽然想起顾二宝来,差不多有一年多不见了,不知道这个往昔的先生现在生意怎么样,老早就想去看她,都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很忙,不得分身。如今趁着年底没什么事情,何不到公阳里去看看她。如此打定了主意,阿玉便换了衣服,到公阳里来看顾二宝。
花婷婷是住在西荟芳的,从后面穿出西荟芳弄堂,不多几步就是公阳里。
当下阿玉见了顾二宝,顾二宝把自己的情形告诉了她,便托她无论如何帮帮自己,借给她几百块钱,就利息重些也不要紧。
阿玉沉吟了一会儿,便答应借给她三百块钱,要四分起息。
顾二宝自然答应,觉得略略放心了些。
阿玉坐了一会儿,便要告辞离去。
顾二宝一把拉住她,不肯放她离开,只说多时不见,要和她谈谈,留她吃过了晚饭再回去。阿玉也便答应了。
大家手拉手的坐在一起,看上去十分亲密的样子。
阿玉又说起潘侯爷要叫花婷婷学骑自行车,花婷婷学了一天,跌了一交,就此不敢再学。
顾二宝听了,猛然又触动了一件心事,她记得潘侯爷当初与自己交好的时候,曾经说过,他最喜欢的是能骑自行车的女人。
女人骑了自行车,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天然丰韵,可惜堂子里头没有这样的人。那个时候听了潘侯爷的这番话,她并没有在意,一则因为自己不会骑什么自行车,二则那个时候自己正和那一班戏子搅得天昏地黑的时候,根本就不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
潘侯爷在自己这里不到一个礼拜,看着自己冷冷淡淡的并不十分巴结他,很是生气,便再也不来了。如今听了阿玉的话,刚刚自己在八九月间姘了一个戏子叫做十二红,这个十二红也是最喜欢骑自行车的人,成天的教自己骑自行车,倒是练得十分精熟。不如趁着这个当儿再去用些手段,把潘侯爷引了回来,说不定可以淴浴他一下也未可知。
淴浴是晚清到民国时期,流行在风月场的一种女闾惯用的骗术。也就是女闾用手段勾引有钱的客人,打感情牌,嫁给客人后,再卷款出逃,重新寻找下一家。前文提到的那些金玉兰,林黛玉等等之流,都是这般玩儿法。
如今,顾二宝又打起了这般心思,目标定在了这个潘侯爷身上。顾二宝也不瞒着阿玉,就把这个念头对阿玉说了,并道:“他是你妹子的客人,本来我是不好去拉他的。不过潘大人来上海滩浪,堂子里做他相好的也有几个,不是你妹子一个人。就是到我这里来,你妹子与他也是一样的要好。你觉得我的话可对?”
阿玉听了,想了想觉得顾二宝的话也有道理,便也点头称是。
顾二宝又细细的打听潘侯爷的性情嗜好,阿玉也都细细的和她说了一遍。两个人又谈起以前吊膀子的旧话来。
吃了晚饭,一直谈到十二点钟。顾二宝便留阿玉住了一夜,阿玉也依允了。顾二宝就让阿玉同自己一起睡在大床上,两个人唧唧哝哝的讲了一夜的话,直到天明方才睡去。
到了次日十二点钟,顾二宝同阿玉起来梳洗,又留阿玉吃了饭,阿玉方才告别离去。
阿玉走后没多久,就见老鸨金姐走进房来,对着顾二宝冷冷的说道:“二小姐,我这房饭钱和酒菜帐,你也得想想办法了。本来是不想催你的,不过今年的光景不好,比不得前几年,我自家的开销都周转不过来,也没办法再迁就你了,你还是想办法把今年的房饭钿菜帐付清吧。你是和旁人不同的,你还有四百块洋钿借款,你如今就先付几百洋钿,给我周转周转,其他的到年底再算可好?”
顾二宝听了大惊失色,好似兜头泼了一大洗澡捅的冰水一般,愣愣地看着金姐,缓了缓神方才说道:“妈妈,不瞒你说,我这边的账一共才收回来一百几十洋钿,零零碎碎的老早就用完了。我也知道妈妈为难,可是如今我也没什么法子,还请妈妈帮帮我,宽容一下才好。”
当下金姐听了顾二宝的话,板着个脸冷笑一声道:“世界上哪有这种事情,你欠了我那么多钱,这都一年了,你非但一个大钱没还上,又赊了许多的账,从来都是铜钿银子真公事,叫我还怎么帮你的忙?我与你一向要好是不假,我们的心思脾性也是合得来,不过今年的光景的确是不景气,我自家的开销都不够,哪里还有能力帮你的忙?你还是想想法子的好,不要到时候大家都难为情。”
顾二宝听得金姐的口风很紧,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心上更是焦急万分,暗自咒骂如今世上的人,真真是世态炎凉,薄情寡义。
前两年自己生意好,风光正盛的时候,就是一个大钱也不给她都不要紧。就是这个金姐,平日之间也不知受了自己多少好处,给了她许多的礼物,占了自己无数的便宜,如今见自己窘迫,竟然就反脸无情,步步紧逼。想着不觉叹了一口气,顾二宝还得陪着小心说好话,便又对金姐恳切地说道:“我知道妈妈待我一向是不错的,我但凡有法子可想,哪里会这样?如今我手里实在是一个铜钿都没有,只好请妈妈再宽限个一两天,容我到外面去想法子……”
金姐不等顾二宝说完,顿足说道:“你说的倒是好听,还要到外面去想法子,你可晓得今天是几日了?今天已经是廿六了,再要等个两三日,已经是大年夜了!谢谢你了,你还真是照应我呀。你那笔房饭帐菜钿先算清楚,其它的你要是真的没着落,我们大家再慢慢的想法子。你就算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上,给我一个面子。要是你一个大钱都不拿出来,大家也都看着,有样学样的,都不拿出钱来,你叫我如何是好!都照你们这般样子,上海滩的老鸨哪里还有人敢做?你总得要为我考虑考虑!”
顾二宝见金姐这样逼迫,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眼泪汪汪地拉着金姐的手,婉转恳切地央告道:“妈妈你先坐下,我正是有个主意想同妈妈商量商量。”
金姐没给他面子,甩开了顾二宝的手道:“如今也没啥好商量的!你没洋钱就要同我商量;我没有洋钱去找谁商量呀?今天我就索性把话说明白了,你还是尽快自己去想办法,不要到时候大家面子上过不去,反倒说我不讲情面!”说着便回身要走。
顾二宝忍气吞声的一把拉住了金姐道:“妈妈且慢,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真的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同妈妈商量呀。”
金姐听了,方才回转身来,催着顾二宝有话快说。
顾二宝便把潘侯爷事情大概说了一下,以及他特别喜欢能骑自行车的女人,和自己的盘算,想要淴浴潘侯爷,在潘侯爷身上大大地敲上一笔钱。随后又蹙着眉头说道:“我这个人妈妈也是晓得的,只要潘侯爷能进了我的门,我就有手段留住他,不怕他跑到别的地方去。不过这件事总归还是要开年后才能做,今年年内,我是真的没有洋钿开销了。妈妈就是拿我随便怎样,也逼不出一个铜钿。衣裳首饰,好的老早就当掉了。剩下的这点衣裳首饰,总共也就几百洋钿,再要去当掉的话,新年里我还怎么出去做生意?我也只好老着脸皮求求妈妈,再帮我一次,容我再想想办法,去别处借几百洋钿,先付了房饭帐和菜钿,我不敢保证能付清了,不过能付上五六成也说不定。等到明年开年,靠着妈妈的福气,生意好了,多赚点洋钿,我与妈妈二八分帐也成。我待妈妈一向是不错的,赛过自家的亲生娘,妈妈待我也赛过自家的亲生女儿。妈妈就算是照应自家的闺女,我受了妈妈的好处,必然也是不会忘了这份恩情的。”说到这里不由得眼圈儿一红,觉得十分委屈,又道:“倘若妈妈一定不肯答应,我也不会怪妈妈,总归还是我自家不好,让妈妈费心了。到了这个时候,我懊悔也懊悔不来了。妈妈若是再不肯照应我点,我是今生今世都没有出头的日子了!”说着不由得两泪交流,几乎要哭出来。
正是:暮雨襄王之梦,家令重来;春风淫女之禅,摩登无恙。
这番话可谓是声情并茂,软刀子硬刀子双管齐下,不知道这个老鸨能不能妥协,咱们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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