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章秋谷等人本来是来南诚信见那位女东家的,却意外地遇到了赛金花傅钰莲,几个人被傅钰莲请到她的房间,便聊起傅钰莲的经历来。
那一年联军进京,德国的华德生是联军总统,赛金花听了这个华德生的名字,猛然想起以前的事情来。
原来傅钰莲跟那位殿撰公出使德国的时候,华德生还是个陆军大尉,在舞会里遇见了傅钰莲,便是一见倾心,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丽人,心痒难耐。而傅钰莲看着华德生也觉得有些心动。一个是英姿飒爽,另一个是倩影娉婷,四目偷窥,两心互印,便是有些心照不宣的味道了。
华德生想要和钰莲搭话,无奈欧洲各国的礼法,男子见了女子,若是没有相识的人介绍是不能冒昧自荐的。华德生徘徊了一会,恰好遇着一个外务部的朋友和傅钰莲素来相识,华德生大喜,便托他做了介绍,和傅钰莲执手相见。
傅钰莲的德语本来是很好的,两下殷勤的谈了一回,脉脉深情,盈盈遥愫,眼波互证,心事交期。两个人虽然不说什么,心上却都存着一个偷香窃玉的心思,送雨推云的襟绪。
从此以后,华德生便常常和傅钰莲来往,傅钰莲也往华德生的寓里头去了好几次。至于他们两个人究竟有没有暖昧的事情,无人得知。
只说傅钰莲自从回了中国之后,和华德生两个人一个在亚洲之东,一个在亚洲之北,波涛万里,萧艾三秋,床空翡翠之衾,枕冷鸳鸯之梦,绣帏锁夜,宝鸭无温,未免觉得十分惆帐。
起先的时候,两个人还常有书信往来,直到那位殿撰公翘了辫子,傅钰莲再堕风尘,两个人方才绝了音信。
如今听到联军的总统是华德生,不觉得旧梦重温,余情复燃。却还怕这个华德生不是自己意中的那个人,便写了一封德文信去给这位联军总统,问他是不是那年在德国京城曾任陆军大尉的华德生,下面注了个傅钰莲的德文名字,想个法子叫人送了去。
这一封信去不多时,就见四个德国马兵牵着一匹空马,拿着一封华德生的回信来,给赛金花看了。
那信上无非是历叙如何如何的想念,怎样怎样的相思,如今得了她的消息,又怎样怎样的欣喜,请她立刻就到行营相见。
赛金花看了来信,知道这个联军总统果然就是自己的意中人华德生,心上自然欢喜,更欢喜的是他们事搁多年,地位又彼此大相悬绝。从前在德国相见的时候,一个是堂堂的公使夫人,一个是小小的陆军武弁,那时还觉得傅钰莲的地位更胜一筹。如今隔了多年,华德生已经升了陆军大将,此番奉命专征,又是各国公举的联军总统,威权赫奕,地位显赫。更兼掌着全军的生杀大权,一个北京城都在他掌握之内,就是中国的皇帝,到了这个兵败势危的时候也要让他三分。
这个赛金花却是丽质埋尘,红颜薄命。飘茵堕溷,转徒流离,凄凉金谷之花,寂莫章台之柳,年华老去,憔悴堪怜。和华德生比较起来,一个当年的公使夫人,如今却做了风尘娼女;一个是当日的陆军大尉,如今却升了阃外元戎:真个是贵贱悬殊,云泥分隔。赛金花虽然写了这一封信,心上却也顾虑着他们地位如此的悬殊。
哪里知道华德生回了一封信来,信里头说了许多情话,说得个缠绵宛转,眷念非常。并且还派了四名马兵牵着一匹空马,要请赛金花立刻就去。
赛金花自然喜出望外,便连忙重施脂粉,再挽云髻,换了一身衣服,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千般旖旎,万种风流,虽然年纪大些,却着实还看得去。
赛金花本来是会骑马的,便上了马按辔徐行,一直进了内城。从午门进去,只见龙楼如故,凤阁依然,日射昭阳,花飞御苑,依旧还是旧日的规模,只不见一个内官宫女,眼睛里头看见的,都是些异言异服的洋兵。赛金花看了,不觉也动了些爱国的热心,心上十分感慨。一面看着,不觉已经到了正大光明殿侧首的南书房。
华德生满面笑容的抢步相迎,两个人紧紧的拉着手握了一握,相携坐下。
赛金花看那华康生时,只见他比以前雄壮了好些,气概堂堂,威风凛凛,深目隆准,火色鸢肩,胸前佩带着许多的宝星,闪闪烁烁的光华飞舞,耀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来。
赛金花便对着他嫣然笑道:“恭喜你立功万里,总统诸军。地球上的人,哪一个不知道你是个绝世的英雄,过人的豪杰!我们自从那一次在德国公园别后,只道今生今世再见不着你的了。不想天缘凑合,居然彼此相逢,真是再也想不到的。”说着,不觉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
华德生见赛金花和自己分别多年,依然华彩照人,丰姿替月,眉弯浅黛,颊晕深红,觉得眼前人简直就是那踩着七彩霞光飞来的仙女。咳咳,不对,老外没仙女,人家叫带着翅膀的天使。要不咋说老外就是脑洞不够大,搞个御空飞行还得按上个翅膀,整那么两个大翅膀子,睡觉都翻不了身,笨死了。看看咱们那些玄幻大神们的脑洞,人家踩着剑飞,拉风不?看谁不顺眼还能从脚丫子底下抽出剑就砍,你让老外的天使把翅膀摘下来砍个人试试?他们自己就先歇菜了。
正是:萧郎久别,莺花南国之思;倩女离魂,烟雨西方之梦。
且说华德生见了赛金花,欣喜不已,紧紧地握着赛金花的手说道:“我们一别十数年,没想到又在这里相遇了。看你丰姿不改,依然年轻漂亮,我很高兴。我们两个人的这番相见,虽然不是上帝的金手指垂爱,倒是要感激你们中国的那些土匪闹事,我们两方才得以有这般的重逢欢聚。”说着,就拈着胡子哈哈大笑。
赛金花听了也笑起来。两个人诉了一回别后的相思,说了一番多年的离绪。
华德生便把自己的事情,怎么和内阁大臣的女儿结婚,怎样的推升陆军大将,怎样的奉诏东征,约略说了一遍。
赛金花也把自己丈夫死后,自己复出,重落风尘的事情,委屈叹息地告诉了华德生,末了又感慨道:“我们十余年不见,你是春风得意,官居大将,名动全球。我就弄得这般模样,萍飘蓬转,重入火坑,将来还不知作何归结。想起那以前的事情来,真个是追想当年,不堪回首!”说到这里,不觉天良激发,打动了她的心事,一阵心酸,扑簌簌的流下泪来。
华德生见赛金花忽然流泪,连忙携着她的手,殷切地安慰她道:“你不必这么伤感,我们故人相见,应该是大家欢喜才是,你怎么倒是伤心起来?你如果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只管告诉我讲就是了。只要我办得到的,我都会尽力帮你做到。”说着,便取出素巾,给赛金花拭泪。
不想这个时候,赛金花当真就是触及了自己的伤心事。想着自家年纪已经将近中年,婪尾花残,茶蘼香老,春光零落,前路苍茫,自己都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何处是港湾,何处是归宿。想着那以前的锦绣繁华,看着这现在的风尘沦落,一股伤心涌上心头,凄苦淹没心田,鼻子一酸,眼眶一红。更在这时,想起以前那位殿撰公没有死的时候,待自己也着实不差,偏偏的自己要这般作践自己,拼命的闹着出来再堕入风尘,想起来委实有些对他不起。想到这里,不由得天良萌现,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华德生见赛金花竟是哭起来,心上十分难过,连忙拉着她的手,低声的劝慰一番。
赛金花触动了深埋在心底的忧思,这回是真的伤心了,哭的个稀里哗啦,那眼泪就跟三峡瀑布一般,那叫个飞流直下,波澜壮阔,一时间,竟是把这个直来直去的直男老外给哭得很懵逼,理解不了她这么多眼泪是为哪般。旧情人相见不是应该干柴撞烈火,小火大火燎原火地熊熊燃烧的吗?这哭了个稀里哗啦,满脸鼻涕眼泪地算几个意思?说好的羞答答我见犹怜呢?说好的情切切欲迎还拒呢?美人儿哭泣时是很美,很让人心疼,让大男人激发蓬勃的荷尔蒙,但是那是指似哭非哭,似泪非泪,欲语还羞的模样,这般鼻涕眼泪的,一点美感都没有。直男老外发了一会儿呆,觉得任她这么哭下去不行,只得附着赛金花的耳朵,说了无数的柔情蜜意话,央恳她不要再哭。
赛金花见华德生这样温柔体贴地殷勤相劝,觉得自己吃了半辈子的把势饭,相识的客人也不知多少,从没有遇着这样一个温柔熨贴的人。就是那位状元公,对待自己虽然狠好,也没有这样真心体贴的。心上觉得非常感动,便拉着华德生的手,委委曲曲的泪流不止。
华德生看了,便是明白了赛金花是在感激自己的体贴,一颗外国牌小心肝立马就得瑟起来,更加的火烧头顶,控制不住火势了。精神倍儿抖擞地继续深请款款地安慰美人儿,赛金花方才见好就收,拭泪回欢,敛悲作喜。
这一夜,赛金花自然是不回去的了。
正是:十年契阔,一晌温柔。一个是南国佳人,风情无限;一个是欧洲名将,龙马精神。玉漏宵沉,凤城夜永,枕上之云鬟斜堕,暗中之芳泽微闻,春融红玉之酥,露渍胭脂之汁。罗帷私语,声声之小凤频呼;玉体横陈,惜惜之檀郎欲醉。
干柴烈火,放在这里真的很贴切,然后就开始小火大火燎原火,一发而不可收拾了,这一烧可不要紧,就把下一回给烧得真容毕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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