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燮从断枝中翻过身,发现自己腿被压断了。
他叹了口气,幸好之前在地幽城练习过金鸡独立,勉强还能单腿跳。
撇了根树枝做拐杖,撑着身子起来后,他朝音盏的方向看去,忽然找不到人了。
就在刚才,音盏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如果注定是无法挽救的结局,她想和花燮死在一起。
撑着重伤的身体起来,身子忽然晃了一下。
音盏撞上树干,整个人却忽然失去重心,像是靠上没上锁的门,一下摔进屋。
只是这个屋——未免大得过分,太华丽了吧。
光洁可鉴的玉石地板,窗户竟然是黄金打造的,屋顶垂落着造型别致的水晶灯,雕刻着精美图案的墙壁上嵌着碗大的夜明珠,说是屋子,更像是个富丽堂皇的大堂。
周围的摆设无一不精美稀罕,最前方垂着水晶帘,后面隐约可以看见株巨大的梧桐木,下方是华丽璀璨的雕金木塌,似乎是供人休息的地方,又像是皇帝上朝的大殿,处处充满了诡异。
“这里是兄长以前议事的地方。”一道轻灵悦耳的声音从帘后传出。
水晶帘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拂开,从中走出个笑容倾城,美丽得不可逼视的女子,身穿金丝羽衣,头戴皇冠,端得是雍容华贵,却无丝毫俗气,一颦一笑都透着无法言说的魅力。
“你……”音盏有些不敢认,眼前的女子和她在极乐城见到的不太一样,那时是十三四岁的少女,绝美灵动,这会儿看着二十出头,身段高挑妖娆,五官也长开了,美艳性感中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仪。
凰女缓缓走了过来,她的眼瞳是金色的,和银星的淡金不一样,是那种能紧紧将人攥进视线的璨金。
“又见面了。”
她笑着说道,虽然是年轻女子的容颜和声音,语气却透着长辈看待晚辈的慈爱。
“公……公主殿下。”
音盏呆呆看着她,无数想问的话和迫不及待的求助涌上心头,“您没死?您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阿银、阿银出事了!还有魔尊,不!凌篁他想毁了这个世界,他就在外面,我们打不过他!您有办法是不是?请您一定要阻止他!对了!花燮还在外面,他有危险!求您出手帮帮我们……”
音盏语无伦次,越说越慌。
“别急。”凰女轻轻安抚道:“从你们来到这里,外面的事我都看见了。”
“您知道!”
音盏怔怔,“那您怎么不阻止,凌篁想毁了这里啊!”
“我知道。”
凰女伸手抚向她的脸,手指却直接穿过皮肉,无法真正触及,“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的一抹投影,包括这大殿,都不是真实存在的。”
怎么会这样!
音盏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被击得粉碎,眼里露出绝望,如果连公主殿下都没办法,岂不是只能看着世界毁灭。
凰女温柔一笑,“我没办法阻止,但你能。”
音盏神情黯淡下去,“我也以为自己能,但事实上,我根本不是凌篁的对手。”
“傻孩子。”凰女轻声道:“你是我选中的人,当然能阻止这场灾难。”
音盏倏然抬眸,神色几经变化,终于忍不住道:“这一切都是您布的局!阿银的出现、还有我的先祖,都是您安排的吗?”
凰女笑笑,道:“确切的说,是从极乐城开始的。”
“想必银星和你提起过,我们原本生活在另一个灵气更浓郁,地域更广阔的的世界,那里妖、魔、仙三界互相制衡,后来……因为一些事开始混战,并持续了很多年。”
凰女看向水晶帘,眼里透着悲伤,“兄长陨落后,我潜心修炼,避世不出,却依然无法避免战争,最后决定彻底结束这一切。”
“三界混战导致空间不稳,我想将战场移向虚空,不料中途出了点意外,参与战斗的三界人士被卷入风暴,来到这个世界。”
音盏:“凌篁和言始口口声声说要回去,便是回到原本的世界吗?”
凰女:“如果将世界分为三六九等,那这里便是最末等的低阶世界,他们想成神,必须去往更高阶的世界才有机会。”
音盏心里一动,“可是,言始说只要得到您的……神格,便能成神!”
凰女笑了,“不可能的,神格又不是大白菜,谁都能咬一口。”
大白菜……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违和。
“何况——”凰女道:“神格也不在我这里。”
音盏有些好奇,“当年您化身大封,难道神格也……”
凰女:“神格代表着上天的意志,就算是神也未必能将其破坏,我殉阵后,神格便不见了。”
“您知道其下落吗?”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音盏微怔,凰女却自顾说了下去,“来在这个世界后,避免波及无辜,我设下结界,将战斗控制在一定范围,便是如今的混沌之森。后来魔尊被镇压,妖、仙两界也损失惨重,其实这个世界原本的灵气没有那么贫瘠,因为战斗消耗过多,才使得灵气下降,而这样的结果,直接导致幸存的人实力被压制,无法恢复到巅峰,连我也不例外。”
“所以……您变小了?”
“嗯,实力无法恢复,我就没办法将人带回去,而且还得留下收拾残局。妖族听从我的号令留在结界内生活,但仙族我控制不了,所以才会发生言始这样的事。”
“那我先祖呢,和您是什么关系?”
“这事要从极乐城说起,我带着银星去极乐城处理事情时,无意中看见了你。”
凰女看着她,神情有着别样的温柔,眼底深处蕴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眷恋!
“我很意外,你明显来自未来,上天让我看见你必然有着深意,于是我进行了推演,预测到未来万年后的事,为了阻止这场因我而遗留的灾难,进行了提前部署。”
“银星是我最信任的同伴,由他陪伴在你身边最为稳妥,但他的寿命活不到万年后,我便用秘术令他沉睡,在你出生那天醒来。”
“银星可以督促并指导你修炼,但无法教你阵法,我推演出你的先祖,找到他传授阵法知识,并给了他一滴凰血,改良百里族的身体素质,确保传承不断直到你生下来,并能听得懂兽语。”
音盏倒吸了口气,即便猜到和公主殿下有关,但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您为何觉得我一定能行呢,事实上,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凰女道:“因为你是特殊的,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她的金瞳内有幽芒闪烁,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诉说,最后却化为一丝近乎抱歉的沉重,“但特殊,往往意味着需要承担更重的担子,你能接受吗?”
想到外面的花燮,沉睡不醒的银星,死得不明不白的言雪衣,身中毒咒的王爷王妃,重伤不醒的言锦雯,化为湮灭的狐狸……
在凰女的注视下,音盏无比坚定地说道:“我接受!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阻止凌篁,我都愿意去做。”
凰女:“哪怕死?”
音盏呼吸一窒,她不想死,她还想和花燮白头偕老,还想找到神药让银星恢复……
但如果不阻止凌篁,别说憧憬未来,眼前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重新迎上凰女的目光,“我接受,哪怕死。”
凰女伸出手,虽然并不能真正碰到她,还是轻轻抚摸了她的头,眼里盛着欣慰的笑意。
“银星把你教的很好,真的很好,兄长他也会……”幸福的。
最后三个字她没有说出口,音盏还奇怪怎么会突然提到大殿下,又忽然不说了,踌躇片刻,道:“公主殿下……阿银受了重伤,变小了,您有办法让他恢复吗?”
凰女缓缓摇头。
音盏忍不住有些失落,“那您想见见他吗,我可以……”
“不用。”凰女笑笑,目光变得悠远起来,似乎穿透某些障碍落在了别处,语气轻柔地说道:“他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闻言,音盏的心情一下变得松快起来,公主殿下能预见未来,她说阿银会好,那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您说有办法,那我要怎么做呢?”
花燮还在外面,自己多停留一息,他就多一份危险,所以音盏迫不及待想要出去。
凰女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眼里有些不忍和心疼,但还是说道:“当初魔尊被镇压,依旧有着强大的力量,假以时日必会卷土重来,唯一的办法便是毁其本源,用最厉害的阵法将其封印,利用时间的力量进行消耗。”
音盏心里一颤,“所以……您牺牲了自己,用本源力量将其封印!”
凰女:“魔尊会走到这一步,与我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是应了因果罢了。”
音盏:“那他现在……”
凰女:“魔尊早已消失,外面的不过是一缕残存的执念。”
音盏:“也就是说,凌篁想破开大封寻回本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凰女点头。
音盏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弄了半天大封就是个空壳子!
不管是言始想要的神格还是凌篁想寻回的本源都不存在!
公主殿下不仅将敌人耍得团团转,连银星都骗过去了。
“银星性子直,又太过重情义,有些事他知道了反而会纠结,所以我在他记忆上动了点手脚。”凰女眼里蕴含着深意,“现在你明白,我为何会做出那些部署了吧。”
音盏垂下眼睫,深呼吸一口气,苦涩道:“我明白了。”
当年公主殿下封印魔尊,给世间创造了万年和平;
现在她作为接班人,必然会走上同样的路。
“好孩子。”凰女微微笑道:“万般因果皆是缘,别怕……”
……
花燮以为自己眼花了,刚才找不到音盏,定睛一看,音盏却好生生的站在梧桐木下。
“盏儿!”
他唤了一声,急着要过去,身子却因为站不稳往后跌去。
音盏回过神,金光一闪,下一瞬就出现在花燮身边,接住了他。
花燮:“……”
美女救英雄也就罢了,这公主抱的姿势未免太标准了吧!
“咳咳!”
他轻咳两声,逗趣道:“这位小娘子力气真大——”
话音未落,音盏就将头埋在他怀里,抱着他双双摔倒在地。
“嘶——”花燮腿本来就断了,这一摔简直疼得冷汗直冒,但还是小心翼翼护住音盏,没让她直接触地。
“怎么了?”
花燮手一扶住她胳膊,就发现怀里的人颤抖得厉害,立即急了,“小盏!哪里疼吗?受伤了?快起来我看看!”
明明受伤严重的人是他,却还关心自己是不是难受。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音盏更是充满了悲伤和不舍,心脏好像插着无数把刀,拔出来会痛,不拔会死。
“小盏!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花燮紧紧抱着她,一下一下顺着背,安抚道:“乖乖,别哭,你这样弄得我也想哭了。”
音盏正难受呢,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抬起头,在他胸口上拧了一把,道:“你倒是哭啊!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哭呢!”
她满眼泪痕,眼睛红红的,却又在强颜欢笑,花燮看得心疼,抬手帮她抹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你真的想看我哭吗?”
音盏一下就忍住不住了,一边拼命摇头,一边泪流不止。
她怎么会舍得让花燮伤心,从见到他第一眼起,这个男人就该高高在上,享受世上最好的东西,张扬肆意的活着……如果自己消失,他还会那样笑吗!
音盏忽然发现找不到答案,她既希望花燮未来的日子能幸福,又不希望他忘了自己。
看着忽然就伤心不已的音盏,花燮终于有些慌了,捧着音盏的脸,手指抚上她咬得出血的嘴唇,“别这样,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别伤害自己,嗯?快松开……”
他越是温柔,音盏越是难过,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流。
“盏儿。”
花燮叹了口气,忽然捧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下去。
唇齿相抵,充满了咸湿的味道。
音盏的哭声被堵住,满腔情绪在花燮的亲吻下变成渐渐加速的心跳声。
她闭上眼睛,松手环抱住花燮,第一次主动地,热烈地回应了他。
梧桐树下,落叶纷飞,一对璧人相拥而吻。
背后是不断湮灭的梧桐木,画面美丽而悲伤。
万圣。
尤朵被同伴护着离开广场,匆匆往不远处的建筑赶去,但不管他们走到那里,都充满了咒骂、殴打……矛盾越演越烈,升级生了大规模械斗。
两人来到一间屋前,里面的人立即开门放他们进来,把拿着砍刀的人关在外面。
屋门被砸得砰砰作响。
男人吩咐同伴,“快!把江家送来的武器拿出来,毁了那个架子!”
尤朵一惊,“可是那个杀伤力太大,会伤及无辜的。”
男人指着窗外广场上的人,“没时间犹豫了,再这样下去,人们自己就会毁了自己!”
城里大部分的人都是神殿信徒,现在完全陷入了癫狂,逮到人就动手,刚才还平静的广场,现在变成了充满伤害、惨叫声不断的人间炼狱。
是的,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放手一搏了。
江氏送来的武器,便是花燮改良过的火药弹。
几个人将炮口对准广场上的高塔,点燃了引线。
砰——
炮弹从窗口射出,轰的落在广场炸开,顿时火光四起,血肉横飞。
尤朵不忍地背过声,听到男人道:“没瞄准,再来一次!”
嗖嗖两枚炮弹射出后,高架终于倒塌了,容器碎裂开,流了一地气味难闻的液体。
然而,人们的状况却没有任何改变。
尤朵绝望地闭上眼睛。
金陵。
虽然没有像万圣那样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一些漏网之鱼的神殿信徒还是忍出不少乱子,在街上、店铺大开杀戒,禁军出动前死了不少人,闹得整个皇城人心惶惶。
西州。
南慕倾站在海岸上的一处高地,忧心忡忡地望着兽林中心上空,虽然看不见发生什么事,但从刚才起他的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易之,弟妹。
不知道你们那边情况怎样,希望一切顺利。
不止人类混乱,兽林的群兽也因为禁地变化而陷入惶恐。
一声声兽吼彼起此伏。
禁地内,蛟龙看着梧桐木一片片消失,内心惊骇无比。
想到音盏刚才说的话,顿时怒吼着朝凌篁冲去。
它是这个世上最后一条蛟,即便没有龙那么高贵,也属于妖兽链的顶端了,可惜稀薄的灵气注定它修为受限,对上实力大增的凌篁,竟然连十招都没扛过,直接被轰飞了。
砰!
蛟龙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将地面砸出一个坑。
好在它皮糙肉厚,倒也没受什么伤,灰头土脸地从坑里爬出来,看了眼旁边,顿时大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交配,赶紧想办法啊!】
音盏差点没被口水呛死,红着脸推开花燮,瞪了蛟龙一眼,“你胡说什么呀!我们没有……那个……”
蛟龙扭过身子,【别解释了,我懂。】
音盏:“……”
花燮摸着嘴唇,火上浇油,“那个是哪个啊?”
音盏又瞪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不过经此一打岔,她的心情倒是平复了很多。
再不舍得,该发生的事依旧会发生。
音盏不知道自己的因是什么,以至于要偿还这样的果,但她能确定的是,她希望花燮活下去。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音盏开口道:“或许能对付凌篁。”
花燮看向她,“什么办法?”
音盏指着不远处,“那里的灵气最浓郁,可能大封就在那个位置,只要把凌篁引过去,借助大封对魔气的克制,或许能将凌篁困住。”
花燮露出怀疑的神色,“刚才我们俩用尽全力都没有成功,现在我体内一点灵元都没有了,你也受了伤,能行吗?”
“不管行不行都要试一试,总不能看着大封被毁。”音盏笑了笑,尽量表现得自然一些,“我想把阿银、王爷王妃送出来,免得凌篁在小世界伤害他们,你就在这儿照顾大家吧。”
花燮手指倏然收紧,眸中浮动着复杂到极致的暗芒,嘴唇微微颤阖,最后却没有开口,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好,但别太勉强了。”
“嗯。”
音盏迅速起身,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意志力崩溃。
她挥手将银星等人从小世界送出来,排列躺在地上,最后看了花燮一眼。
花燮静静看着她,虽然是笑着,眼里的悲伤却快溢出来了。
音盏心里一咯噔,她觉得花燮猜到自己要做什么了。
但她没有解释,就像花燮没有阻止她一样。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更没有悲天悯人的心态,做与不做只是一种选择,公主殿下也说过她可以拒绝。
但音盏知道,自己不可能退缩。
花燮曾经这么说:“你我都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只求问心无愧……”
她是那么喜欢花燮,那么眷恋这个世界,这份饱含世间美好的心,绝不能丢失。
音盏身形朝着远处的梧桐林掠去,白衣上沾染了些许血迹,身子看起来是那么单薄,但眼神却透着义无反顾的坚定。
花燮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越远的音盏,几乎要忍不住开口将她唤回。
你真没用!
打不过就看着自己女人出头,阻止她啊!即便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也要留下她!
可是,那样什么都改变不了,只会增加她的痛苦。
攥紧的手心开始流血,花燮却浑然不知,贪恋地看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
又是一片梧桐林消失。
音盏来到半空,看着下方的凌篁,道:“你有没有想过,魔尊本源可能早就消失了。”
凌篁驻足,抬头,此刻他的眼睛完全被黑雾覆盖,看不见眼白。
代替回答的,是气势磅礴的一掌。
音盏凝出结界护在身前,道:“你不是要找大封吗,跟我来吧。”
说着也不管他的反应,直接朝深处掠去。
凌篁原地看着她,似乎在琢磨其用意,好半晌才飞身跟上。
前行了百余丈后,音盏停了下来。
凌篁左右打量着周围,“大封在哪儿?”
不知道是不是吞噬太多魔气的关系,他的声音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低沉阴沉得不像是人发出的。
“急什么,我这就给你打开。”
音盏也没废话,双手掐诀,默念起咒语。
片刻前,凰女是这么说的,“大封其实没有实形,所见所闻所感所悟皆是笼,只是世人堪不破罢了。空间法术的最高层次,便是将有形化为无形,现在我将传授与你……”
音盏双手翻飞,面容平静,青丝随风飞扬,衬得她肤色雪白,气质出尘,哪怕身浴鲜血,也透着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然。
周围的梧桐木开始哗哗作响,梧桐叶纷纷从枝头飘落,飞速旋转,将两人围在圈内。
凌篁皱眉,忽然察觉到不对劲,猛地往后倒退。
飞转的梧桐叶仿佛长了眼睛,迅速聚拢成墙,拦住了他的退路。
“你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本尊!”
凌篁袖摆鼓动,抬手劈去,狂躁的力量涌出,呼啸着击向叶子墙。
按照预想,这一掌足以将面前的梧桐叶化为湮灭,事实上,确实有不少梧桐叶被黑气侵蚀气化,但只是其中一部分,其他梧桐叶迅速补上空缺,面前还是那道牢牢挡住他去路的叶子墙。
凌篁脸色阴沉下去,愤然打出第二掌!
这次,仅有少数几片梧桐叶消失。
叶子墙似乎掌握了化解魔气的方法,魔气袭来时飞速变化位置,将其从缝隙中排出,然后迅速恢复原样。
“怎么可能!”凌篁愤怒看向音盏,“你动了什么手脚。”
音盏却没有理会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
凌篁眼里闪着怨毒,拔地而起,朝她冲了过去。
远处,花燮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他不知道音盏为何忽然有了办法,决定独自对付凌篁,其实心底存着一丝侥幸的,希望她真的有把握困住凌篁,并且全身而退。
然而看到凌篁席卷着漫天魔气朝她冲过去时,花燮还是后悔了,恨不得扇自己无数个大嘴巴!
不!
他不能接受音盏出事,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
“那边的,帮我看好他们!”
对着蛟龙喊了一句后,花燮抓起临时拐杖,拼命朝音盏的方向赶去。
蛟龙看看地上,又看看一瘸一拐飞奔离开的花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边的”是指自己。
【哼!谁给你的胆!竟敢命令你龙爷爷!】
说完扭过头,以行动表达自己的坚决不服从。
过了一会儿,偷偷转过头,看了看地上的人,最后定格在毛茸茸的小小一团上,用龙须轻轻碰了它一下,见没反应,不由大起胆子,用力戳了戳。
【哈哈!小样儿!银星你也有今天!】
花燮内心充满了自责和恐慌,刚刚恢复一点的灵元被他全部拿来赶路了。
去他的天下苍生!
如果需要用一个女人的命来换,那就大家一起死吧!
那条短腿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被他这样一通折腾,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靠!死都要死了还想什么后遗症,就算残了也没差。
他只想最后再见音盏一面,抱着她认错忏悔,刚才不应该放手的,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风声刮过。
花燮脚步一顿,抬头看去。
只见前方凌篁的身影被梧桐叶包裹住,形成一个巨大的球体,音盏悬空飘在旁边,正一步一步朝球体走去。
“盏儿!”花燮恐慌到极点,“不要!”
音盏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轻轻扬起,眼泪却落了下来。
“盏儿!你听我说!”
花燮慌乱地伸手,似乎想拉住她,却因为重心不稳朝前摔去。
等他撑着地抬头时,音盏已经半个身子进入球体,再往前一步——
整个人就消失在了眼前。
花燮看着半空,第一次感觉到空前的茫然无措。
不可能就这样完了的,一定会有奇迹!
他能穿越时空来到这里,音盏不过是穿个叶子球,肯定会回来的。
一息。
两息。
十息过去,球体开始崩散,金黄色的梧桐叶簌簌下落,仿佛天降金雨。
花燮在漫天金黄中寻找着,没有看见凌篁,亦没有看见音盏。
他们就这样,毫无声息的消失了。
花燮愣在原地,眼睛将看见的信息反馈给大脑,心却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思维完全停滞了,似乎不去想,就可以当这一切没有发生。
脸上忽然划过道凉意。
花燮抬手一抹。
自己竟然哭了!
他以为内心拒绝承认结果,但眼泪告诉他,音盏没了,用了他不知道的方法与凌篁同归于尽……可为什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悲痛,甚至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并没有失去心爱的人。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花燮想努力抓住那股头绪,快了!越来越近——
半空中,忽然从散落的梧桐叶中飞出一金色的物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入花燮身体。
刹那间,云翻雾涌,天地为之变色!
蛟龙高高昂起的脑袋一下狠砸下去,紧紧贴着地面依旧在不住颤抖,内心充满了敬畏和惶恐。
吼叫不止的妖兽全都禁了声,与蛟龙一般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天空一下就便黑了,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云层翻涌,天雷滚滚,散发着让人心悸的压抑气息。
万圣、金陵、以及其他所有地方,不管是陷入癫狂的信徒,受害的都城百姓,还是完全不知情的边沿人,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天。
那股无上的神秘力量让他们生不出一丝反抗之力,大气都不敢出。
轰隆!
翻滚的云层中忽然降下闪电,直劈向各地架起的高台,连容器里的液体都轰得一干二净。
接着在轰隆的雷声中降下大雨,用力冲刷着血迹斑斑的大地。
人们一个个被冲成落汤鸡,眼神的赤红却渐渐消退,恢复了清明。
“怎么回事?我刚才好像失控了!”
“爹!爹!你不要死,呜呜!我爹受伤了!谁来救救他!”
“我的孩子!谁那么丧心病狂连孩子都不放过!我不活了!”
“快快!救人!”
大雨能冲刷掉魔气勾起的负面情绪,能冲刷掉满地的血迹,却无法逆转已经造成的伤害。
痛苦、自责、愤怒、悲伤,都只能交给时间去淡化。
擦干眼泪,生活继续。
禁地内。
花燮缓缓睁开眼睛。
他受伤的腿已经完全好了,周身萦绕着强大的紫气,衣袂翩飞,青丝尽数披散,轻轻往后拂动。
头顶是黑压压的雷云,地上铺满了金色的梧桐叶,他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站在巍峨高峰需要仰视的感觉。
在一处隐秘的角落,宿女震惊地看着变得无比强大的花燮,眼睛瞪得大大的,因为过于恐惧,喉咙不断发出奇怪的声音。
花燮眼尾轻轻一扬,视线便穿过无数梧桐树,准备锁定了宿女。
后者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连声音都无法发出,眼睛几乎从眼眶中瞪出,浑身抽搐。
意识消失之前,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原来,真正的命星是花燮。
紫微星才是音盏,她是神格化身,入主命星,神格回归,才是上天真正的旨意。
解决了无关紧要的人后,花燮这才看向半空,伸手轻轻一抓,有点像推演布阵,又像是随意而为。
他神色平静,动作却极其温柔。
一个个金色的光点从不同的地方出现,汇聚在半空,渐渐显现出人形。
最后,完全演变成音盏的样子。
当最后一个光点归为后,眼前的人几乎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是紧闭着眼睛,无知无觉,身子也是无法触碰的半透明状。
花燮抬手覆上额头,从眉心抽搐一缕紫气,这个过程显然让他很痛苦,额头、鼻尖都冒出了冷汗,脸色也瞬间发白。
神格归位后,他就是名副其实的神了,没有任何存在能伤害到他,可这个举动却让他疼得脸色发白,可见对自身伤害极大。
但花燮没有任何犹豫,一点点将紫气抽出,小心翼翼地注入音盏眉心。
半透明的身体立即变得凝实起来,慢慢恢复心跳、呼吸,血液也有了温度,最后,音盏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面前的花燮,神情陷入茫然,看上去呆呆的。
刚才花燮还能保持着镇静,这会儿却有些紧张,他能将音盏复活,是因为她乃神格化身,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复活后的音盏还是不是以前那个,他就没那么有把握了。
“盏儿。”花燮上前一步,试图去拉她。
音盏却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的神情充满了难以置信。
花燮心里一咯噔,几乎控制不住表情,“你……不记得我了?”
“说什么呢!”
音盏都快哭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是不是也死了,哎呀!你死了王爷王妃怎么办,阿银——”
话未说完,她就被花燮一把拥进怀里,紧紧抱住。
微风刮过,梧桐叶纷纷飘起。
仿佛翩翩飞舞的金翅蝴蝶,又像是调皮的小精灵在半空起舞。
……
三个月后。
听雪苑。
音盏坐在桃花树下的石桌旁,手里抓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道:“红红不是狐狸?难道是个人!”
银星已经恢复了人身,因为精气需要时间积累,每日只能保持人形两个时辰,为了晚上能出去鬼混,白天就是狼的形态。
“我见到他的时候是人形,但本质上是异火。”
音盏想起银星提起过的三种异火,不由有了猜测,“凤炎、冥霜、噬心火,难道他是冥霜!”
银星:“不错,在我们那个世界,异火成长到一定境界也能化为形体,我记得冥霜认主了一个仙门高手,一同参加了神魔大战,主人身陨后它受伤沉睡,可能被那狐狸误食了,醒来后记忆丢失,便把自己当狐狸了。”
“那他被花燮吞噬,是不是等于……死了?”
提起这个,音盏就觉得对不起红红。
银星道:“异火本来就是灵,不存在生死的,他在花……呃,大殿下体内,说不定还能重修出灵智。”
音盏吐掉瓜子皮,笑道:“如今花燮是人,不再是你们妖族的大殿下了,你没必要这样叫他,像以前一样就好了。”
银星脸皮忍不住抽搐,抛开大殿下这层身份不说,这位爷也是个名副其实的神啊,就算他想像以前那样,看见花燮的时候还是会抖腿。
“说我什么呢?”
晚上不能提鬼,白天不能提神,这才说着人就到了。
银星嗖地一下起身,对音盏道:“我约了小月喝茶,走了啊晚上不用等我吃饭。”
说完白影一闪,消失在屋顶上,简直是落荒而逃。
花燮踱步走了过来,在音盏旁边坐下,“小银子怎么见了我就跑?我没怎么他啊!”
音盏笑道:“估计是你做大殿下的时候积威太深,妖兽等级森严,他一时适应不了也正常。”
花燮黑下脸,“谁是妖兽,那都几辈子前的事了,我自己都没印象。”
当初大殿下陨落时,公主殿下想用秘术将哥哥涣散的元神保住,但没能成功聚集,元神被她失控的空间之力卷入虚空,遗落在各个世界。
在这万年间,散落的元神会在各个不同的世界演化成不同的人,在轮回中积聚力量,最终回到神格所在的世界。
上一世的明星花燮,其实只是他的一部分元神,死后和其他世界的元神一般汇聚到现在的世界,成了如今的花燮。
因为那个神秘女子清心符,转生后他依然保留了那一世的记忆,但其他世界的转生、包括妖王的记忆都没有。
现在的花燮,是无数转生后在这个时间获得新生的他,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大殿下。
公主殿下的所有部署都是建立在大殿下新生的基础上,在极乐城见到音盏那一刻,她就知道时机成熟,因为只有哥哥的元神聚集完毕了,神格才会现身。
那日公主殿下告诉音盏不要怕,因为她和花燮根本就是一体的,她的牺牲会唤醒神格,而花燮成神,她便不会真的死去。
相互成全,方得圆满。
音盏笑着将剥好的瓜子递过去,花燮立即笑着张嘴接了。
“今日朝廷为六哥重新举行登基大典,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我进宫是为了见六哥,难道真待在那供人瞻仰啊,无聊死了。”
音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又剥了颗瓜子递过去,“我听说中州那边给你建了庙,还起了尊称,有叫凤王的,还有叫花王的,有人还为哪个名字好争得头破血流呢!”
花燮刚缓和的脸色又黑了,凤王是什么鬼!他又不是鸟,花王——靠!那不是卫生巾的牌子嘛!
“什么破庙,我得通知江子岑,让他叫人砸了!”
“可万圣最大的庙就是他出资修的啊,还别树一帜的叫易之神庙。”
一只神!
音盏刚听说这么名字时简直笑疯了,果然,花燮一听,脸色直接黑成锅底。
“看来江子岑太闲了,得找点事给他做做,嗯,蛮族那边需要建设,就派他去吧。”
音盏顿时在心里为江大公子默哀,蛮族位于西州东部,生活方式较为原始,派喜欢花花世界的江子岑去那里搞建设,根本是要了他的命。
“对了。”花燮看了音盏一眼,从袖中掏出密函递过去,“有言雪衣的消息了。”
音盏一怔,立即接过密函。
言雪衣能够复活,多亏了音盏给他的那颗魂珠保留了一部分元神,后来在花燮的帮助下回到身体,温养了两个月后终于苏醒。
只是他把以前的事都忘记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对他来说或许是件好事,但音盏没想到这人伤才刚好就不告而别。
看完密函,音盏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担忧,“竟然一个人跑去西州,实在太乱来了。”
花燮撇嘴,“他只是失忆,又不是失智,别把人家当小孩子。”
音盏还是不放心,“可他修为还没恢复啊。”
花燮叹了口气,将密函从她手中拿走烧掉,“我会让人看着他,不会有事的,话说,你有时间担心别的男人,能不能关心下你老公!”
音盏好笑道:“你怎么了?”
“你说呢!”花燮一下激动起来,“早上我从甯姐那里回来,简直被她唠叨得头都炸了,说皇位都换了三个,我怎么还没把你娶到手!我头现在还疼呢,你也不心疼我。”
说着,他按着太阳穴,露出痛苦的表情往音盏身上靠。
“小盏!你忍心看着我受苦受难吗!忍心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成神了都没老婆,嗯?忍心吗?”
音盏刚要开口,就发现手指上被套了个东西。
她低头一看,无名指上多了枚戒指,上面嵌着晶莹剔透的宝石,在桃花的映衬下泛着漂亮的粉红。
“这是?”
“结婚戒指!”
花燮握住她的手,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低头轻轻一吻,笑容妖冶“带上戒指就是我的人了,现在我宣布,明日就举行婚礼!”
音盏惊讶,“明日!”
花燮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坏笑道:“嫌慢,那就今晚。”
音盏大囧,“那还是明日吧,你可休想敷衍了事。”
“怎么可能,我可是从回来那天就开始筹备了。”花燮转了下她手腕上的玉镯,“你早就被我预订,跑不了的!”
“我才不跑呢。”音盏伸手怀住他的脖颈,凑近在他唇上轻轻一点,清澈的眼眸映射着桃花,“我特别愿意嫁你!”
“嗯嗯,有多特别!”
“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
……
风起,花飞。
特别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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