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镇子哪留得住郎中?”妇人苦笑,“夫君的伤,是我自己找的些药草…您看,可有差错?”妇人紧张地问许延。
“差错倒是没有。我给你个新药方,你自己去找药来先煎着,过段日子我再来看看。实是不幸,他的眼珠已无,怕是以后都盲了,这药方只可消炎症。”
言毕,妇人泪流。
许延处理好伤口,环顾四周,问道,“姑娘谈吐,不似这镇上人吧?”
妇人眼神躲闪,“先生就莫要再问了。”
“李三柱已盲,借给他摘药的名头出镇,应该不会有人拦。若他养好伤,怕是没机会了。”许延到货柜旁,拿起那书页起了毛边的诗书翻看。
妇人泣出声来,“夫君若是不饮酒,还是良善的…我儿年幼,实不忍儿孤苦…”
许延放下书,已尽人事,就不再多言,“灯儿,下一户。”
徐灯向妇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院子里,三个孩童等在门口,见一行人出来,其中丢石头的那个孩子站出来,低着脑袋半嗫半嚅,同来人道歉。
徐灯半蹲揉了揉李大巍的头,柔声道,“要听母亲的话。”
说罢起身跟上许延。
师徒俩一连又去看了三户人家,状况皆与李三柱家相似,失眼球,身有伤,有的醒着还在胡言乱语。
他们有猜过是否有贼人夺眼,但猜测很快被排除了。
病人眼眶并无任何伤痕,好似眼睛凭空消失一般,那人实在没有这在此费心的必要。
若将人迷晕再取眼,这身上仿若利爪造成的抓伤又是何原因?
病人又为何口中不断叨念妖怪?
怪异之处颇多,师徒俩百思不得其解。
许延皱着脸,“难道真有妖怪?”
“师父,子不语怪力乱神。”徐灯无奈。
许延撇了撇嘴,论起病状来,不论是何原因,这眼伤都要先治。
徐灯听着,时不时问上一句,并说出自己看法。
乌金将落,仍要去林府。
路上,徐灯想到了个可能些许巧合的事,问了旁边跟着的婢女,“姑娘,这镇中人名,为何大多带数字?”
裳儿愣了一下,又很快端正过来,脆音乖巧,一派恭顺,“听闻,是镇里人祖上规矩。姓从父,名一字为长幼顺序,一字为辈分固名。”
不是巧合吗…徐灯了然点头,“贵镇文化深厚。刘八郎之父可是家中有事?瞧着刘八郎落寞。”
生第八子,刘父应是有妾室的,莫不是闹了荒灾,刘家势微?
裳儿面上划过一抹极快的讽意,“无甚事,刘家穷好几代了,无银钱,无学问。大抵都在望子成龙罢。”
徐灯惊愕,如此,怎来八子之多?
联想今日李三柱家的妇人,徐灯脑海里闪过了一个他不敢认的想法。
“多谢姑娘解惑。”
“徐郎中客气了,还未谢徐郎中昨日相救。”裳儿朝他福了福身。
“姑娘言重了。”徐灯亦回一礼,见裳儿仪态落落大方,沉吟了一下,终是换了个说法,问道,“姑娘…可是刚当婢不久?”
昨日手抖,为婢本就不大应该,且今日同这姑娘探病情,她闲适悠然,只在唤她相助时才应声向前,林府为镇上大家,若久在林府为婢,应当不会如此。
是镇上富家零落,还是…也被拐过来了?
裳儿没让心底的惊诧显露出来,只轻叹一声,苦笑,“徐郎中见笑了。我本是孤女,幼时因善人相救,无忧衣食,可惜后来家道中落,养父母双亡。我独自讨生,听闻东边富庶,便向东走,来了这显杳镇,想寻一可供饱饭的差事。只不料此地并非好去处…徐郎中见笑了。”
徐灯哀悯,“抱歉探听姑娘私事。”
他明亮清朗的眸中染上哀情,因怀着歉意,眉眼低了低,好似半掩了那美目。
“徐郎中言重。”裳儿垂目一笑,没忍住又动了下喉咙,只好把脸别开。
等跟徐灯拉开了点距离,裳儿才去看他的背影。
她舔了舔唇,低声一笑。
这郎中当真尤物,若他这双秀目染上恶念,定当是美味极了。
以后也当注意着点,可莫要再让人看出端倪了,谎话可不好编太多,难圆过来。
林府宏伟气派,雕梁画栋,但无人注意到,房脊上的脊兽些许残破。
不好驳了这地头蛇,师徒二人仍是与林府父女一同用饭。
林顺显得心情大好,桌上笑声不断。
许延贼里贼气地,看他高兴,顺着哄上两声,唬他答应了帮着找药草的事。
晚宴毕,裳儿应林顺的话,去找许延拿药方,再交予他过目。
许延走了一天,晚上又跟那地头蛇周旋,又累又困,就犯了懒,摆摆手让她去找徐灯要方子。
“徐郎中。”裳儿轻敲徐灯房门,听到里面的应答,推门进去。
徐灯正在案上执笔凝眸深思,研究今日记下的病状。
见她过来,徐灯把笔搁下,清俊的面容上带了些许歉意,“抱歉姑娘,这方子中有几味药不大好找,小生需得寻旁的药材替代。”
“哦?林府药材应该蛮多的呀,徐郎中还缺什么吗?”裳儿好奇,脑袋凑近去看那药方。
纸上被划去了几味药,有的在旁标了新的,有的还未标。
徐灯见她忽然靠近,愣了一下,往旁挪了挪。
袍袖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裳儿嗅到,也是一愣,不知怎的,心上一颤,也不自在地拉开点距离。
徐灯轻咳一声,说道,“最好是还能再加一味黄连,但听闻贵府的黄连快用完了。”
“嗯…镇上旁的豪绅府中不知有没有,我再问问老爷。”
“有劳姑娘。”
“徐郎中先看着,有事再唤婢子。”听徐灯应声,裳儿垂首退出去,轻掩上房门。
她望了下空中的月,心下懊恼。
大抵是昨晚没去觅食,馋极了才没稳住心神吧。
可莫心急,这么漂亮的眼睛,要留最后吃。
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浊气,裳儿眯了眯眼,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化形,飞上房脊,利爪抓着脊兽,四处张望,最终展翅破风,往南面一户人家飞去。
二日酉时末,家丁开始催促回府。正要回去,路上忽地被一老妇拦住。
老妇已年过半百,她扑倒在师徒俩前面呼着“神仙救救俺家儿子。”
徐灯忙把人扶起来,“大娘,您先告诉我去处,我明日先去您家看,如何?今日着实不便了。”
老妇听这话,闹得更大声,直接趴地上喊救命,喊老天欲断她老杜家。
一旁的裳儿突然出声道,“救人要紧,老爷应是不会怪罪的。”
家丁忌惮裳儿得林顺宠爱,只能放人。
无人注意,走在末尾的裳儿轻勾唇角,眼底满是玩味。
杜家就在南面,些许偏僻。
路上那老妇很是焦急,“俺昨天正睡觉,就听俺儿叫喊了,还以为是新媳妇闹脾气,俺正要去劝嘞,结果是俺儿子眼睛没了,俺家就这一个儿子,这是要断我老李家的路哇!俺家还没留个种,现在媳妇也在闹,神医呀,你说这可咋办哪!”
徐灯察觉话里怪异,但想到师父昨日再次警告的话,只是问了得病后的状况,以及杜郎的年龄疾病史一类。
到杜二强家时天已黑了,他家里买不起蜡烛,也没有太多油可以点灯照明,所以房里便颇为昏暗。
老妇点了把柴火,架在杜二强床旁,让郎中看病。
情况大同小异,且因是昨晚的新伤,杜二强的伤况比其他人要好很多,没有化脓太严重。
许延处理伤口,见徐灯正称着药材,便叫裳儿去端热水。
裳儿应了声“是。”,那床上本安分躺着的杜二强不知怎的,突然发起疯病来,惊恐万状地喊着,甚至爬起来往后跑,眼上的药掉了大半,“神仙饶命,神仙饶命,小的不敢了…救命…不要吃俺…”
那又哭又闹的模样很是骇人,徐灯只能动武压住人,手刀把他弄晕过去,才算静下。
片刻,院外传来吵闹声,许延唤徐灯过来接手杜二强的伤,他出去看情况。
“你让我走吧!我回去后还你家银子,让你家治病,啊?”
“这哪行嘞妮娃?你回去,叫了捕快来,俺家就没后啦。俺儿就伤了眼睛,力气还在呢,不会饿着你嘞,等郎中把眼睛治好,你再生几个胖小子,就可以享福啦。”
“不要…大娘,我求您了,放我走吧。”
“真不行呀妮娃,你这样,俺只能再喊乡亲们帮忙说情啦。”
新媳妇布着灰的脸被泪洗得狼狈,她又低声哀求了好一会,忽然下了狠心似的,把老妇推倒,拔腿就跑了出去。
老妇爬起来也跑出门,边追边敲邻居家的门,喊着,“娟子跑啦!快追哇!”
不多时,几户人家拿着火把出来抓人,娟子很快被抓回院里,丢在地上。
身上横着几处脚印,不知谁吐的唾沫让头发跟脸黏糊在一起,整个人像一团蝇蚊环绕的垃圾。
许延站在房门口,面色冷得吓人,衣袖下的拳紧握,怒目切齿。
闹的声音很大,徐灯在里面也听到了院里的对话,放下手上的眼伤就急忙出来,结果被许延拉住,不让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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