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嘲讽声里夹着颜色笑话,欢声不断,有人好心地提醒老妇要看住娟子,提议她拴着人,他家刚好多条狗链子。
娟子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了一般。
许延眦目把脸别开,冷哼一声,猛地把手收回,终是不再挡人。
徐灯轻功两步,正好挡住了汉子要踹娟子的那一脚。
“莫伤人。”徐灯护在人前,冷声警告。
镇民们面面相觑,老妇解释徐灯身份,众人听是郎中,尊敬了不少。
镇上闹眼病,也不知什么时候到自家头上,可不能跟郎中冲突了。
“哎呦郎中,让你看笑话啦。俺这儿媳妇有点疯病,时不时就闹,别人家都不要,就俺老李家还收留她,给她个窝铺住着。这不,又发疯了,俺家的家事,打扰乡亲们就很脸红啦,就不打扰郎中啦。”
徐灯不置言,只蹲下看娟子的伤。
腿上有道被铲子砍中的伤,深可见骨,需得上药处理。
“我来吧。”裳儿不知何时出现,看出他身为男子,不便抱这妇人进屋,遂开口。
纤细的身子居然还挺有力气,裳儿稳稳地将娟子抱起,往屋内走去,将她放在床上。
“有劳姑娘。”
“不碍事。”裳儿自顾去找了件杜四强的衣衫,用剪子剪出一块帕子,洗干净后帮娟子擦身上的污迹。
徐灯余光瞥见裳儿微凝双目,轻抿着唇,很是认真的模样。
这幸好有这姑娘帮着。
徐灯沉下的心稍缓,他收回目光,专注手下的伤况。
门外老妇遣散了镇民,进来见徐灯在给娟子理伤,哎呦一声,“郎中,你着急这妮娃做啥?俺儿这眼睛上的布还没绑嘞…”
许延半倚着墙,一声冷哼,“老夫乐意给她治,若她出事,你儿子以后都不用治了!”
老妇心虚,没敢多话,终是安静下来。
已及戌时末,留下两日的药量,师徒俩离开杜二强家,一路无话。
到林府,不意外地,林顺已不悦。未备饭食给师徒俩,只让家丁传话,言有事相商,让许延到他偏房中候着。
亥时中,林顺姗姗来迟。
“许太医医者仁心,林某佩服。只是,林某敬太医,太医却不尊重林某,这,不大合适吧?”
许延忍着脾气,“林老爷何出此言呐?许某现为贵府客,应主之托,为镇上瞧病,这不光是许某敬你,这镇上的人可都敬你呀。”
“许太医当真会说话,可名声都是虚的,林某不在乎这些。”林顺哈哈大笑,摆了摆手,“林某是个粗人,只喜欢抓住眼前实在的东西。”
“林老爷着实持重。眼前始终在眼下,何不大展宏图?以林老爷救百姓于病灾之德,必可得江湖大名。”
“嗨,大名也不及许太医名扬天下。林某已及不惑之年,就不争这些了。只想着安度晚年,享天伦之乐,”林顺浅抿了一口茶,“可惜我那女儿看不上镇上的,好不容易喜欢灯小郎中,灯小郎中也不乐意,林某实是为难呀。”
“灯儿愣头愣脑的,配不上林千金,林老爷还是另谋佳婿的好。况且这镇上眼疾未定,也不好红色撞白事呀。”
林老爷放下茶杯,痛心疾首的模样,“林某也是知晓镇上眼疾严重,甚是忧心呐。灯小郎中为人良善,医术精湛,实是乘龙快婿。不若这样,我林家以这药库的全部药材为尚琴嫁妆,若灯小郎中愿娶我家尚琴,我林府奴仆随意差遣,灯小郎中行医,药材银两皆可方便,如何?”
许延怒极反笑,“这确是大礼!可林老爷昨日方答应施药,今日便反悔,不合适吧?且以药为嫁妆,显杳镇无药可压灾,眼疾扩散,只怕要起祸事!我二人到底是外来之客,也是不好插手贵镇太多,只望林老爷三思。”
“林某替镇上人谢过许太医仁心相告。想来,小镇能让许太医留下,为百姓献力,也是有些喜人的风土人情罢?刚才是林某冒犯,还请许太医勿怪,确是林某考虑不周了。但林某为人父,实不忍女儿孤单,也请许太医体谅。”林顺将茶水饮尽,放下茶杯,“夜深,林某就不叨扰了,许太医,明日再会。”
许延没再客套,茶水一口没饮,等林顺出去,怒哼一声,大步走出偏房。
身后已多了两个家丁跟着,看他回到客房,家丁在门口守着。
一个时辰后,许延从窗户翻出,跃上房顶,翻到徐灯房里。
“师父,您又来了?”徐灯毫不意外,师父前两晚都有反过来,同他议事。
许延一口饮尽徒弟倒的茶水,杯子重重放下,“真是气煞我也!那竖子,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还威胁老子,当真给他面!”
“师父消气。”徐灯又倒一杯茶放着,拿了点行李里所剩不多的干粮给许延。
知晓他也没吃东西,许延掰了一半递回去。
“谢师父。”徐灯没推拒,沉默地吃着。
“灯儿,收拾行李,咱们寅时上路。”
“出了何事?”
许延气劲又上来,“这林顺把药材扣住了,哼!自寻死路,咱们也无能为力,况且这镇民着实刁野,强抢民女,懒散成性,同未开化的野人一般,有何救治的必要!”
徐灯抿唇,目露哀色,他被镇上人种种事情震惊,进退两难。
医者可医体,医不得心,但若是放任不管,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吗?
徐灯想起自己年幼时,他所在的徐家镇罹疫难,不过半月,他就成了孤儿。常给他尝新菜的三叔,教他念书识字的二婶,还有他的父母,他认识的同窗好友,全都因病逝世。
他不愿世人再受他所受的苦,可这里的人自断其路,他亦是无力。
许延见他不语,又道,“我在郡上同那郡守有些交情,咱们出去后,唤郡上郎中跟官兵过来,旁的便随天意了。灯儿,你可还记得我昨日同你讲的话?”
“身在江湖,当知白守黑。”徐灯低声应道。
“善。收拾行李吧。我把药方写下来,留在房中,尽人事,余的就看他们自己了。”
徐灯仰面轻叹气,终是去替他拿纸笔,“林顺怕是会拿去牟利,多写几份,散在各家罢。”
“无药材,那镇上豪绅将药方上的药材提价,不也没法子?”许老头嗤声,突然想起什么,笔下一顿,贼意写在脸上,“诶,灯儿,要不咱们明天去把这竖子的药库盗了,散给百姓如何?这样咱们再留一天,参他一顿再走。”
“也可。只是,药库守卫森严,也不好撬锁。”
许延皱脸,“若这府中有个有脑子的就好了,当真麻烦…要不,试问裳儿,如何?”
昨日他有见着那姑娘相助,也看出她对林府有怨,应该会告诉他们钥匙藏处。
徐灯蹙额片刻,总觉哪里不妥,但终是应下。
天刚亮不久,林顺就派人唤师徒俩来用早饭,饭桌上很是得意。
饭后林顺同许延下棋,让林尚琴带着徐灯出去转转,培养感情。
“阿灯无怪,林老头子年纪大,就喜欢催些有的没的。”林尚琴轻掩娇唇,面上一片羞意。
“林小姐说笑了。”徐灯漠然,只目视前路。
今日是赶集日,但因为眼疾,街上还是寂寥,只时不时起来一两声吆喝。有个摊子最是热闹,几个牌子诡异地摆在摊上,上面写着人名,摊上围着镇民,讲价声嘈杂。
大概猜到那是干什么的,徐灯一阵恶心,神色冷了不少。
林尚琴不知他为何又不悦,心下烦躁,骂了旁边跟随的裳儿几句,想着回去后让老头子再提点提点他,冷哼一声,带着一众家丁,去了一旁的酒楼。
徐灯自顾逛着,今晚便走,也无所谓主人家脸色了。
路过一小摊,徐灯瞧见上面的文玩竹子,不知怎的,想起年幼时养的鹦鹉,那只小鸟总喜欢玩竹子,旁的木头都不喜欢。
徐家镇每家每户都有养鸟的习惯,徐灯家的那只从他未出生时徐父便养着了,若无疫灾,现在那只鹦鹉应该还在。
又想到儿时旧事,徐灯眸底暗了下,正欲抬步,便看见了裳儿。
裳儿因林尚琴的令,唤徐灯去酒楼,寻着他时,他正低眉立在那摊前。
莫不是看上什么玩意没有银两买?
裳儿不解,歪了下脑袋,正巧徐灯感觉到她,转过头来。
徐灯怔住,心上猛地一悸,慌忙别开眼,缓了下终是定下心来,耳上的红意渐褪,温声道,“裳儿姑娘?”
裳儿莫名他的慌乱,只以为他是买不起东西,些许尴尬,便向他走来,“徐郎中可有喜欢的?”
“这实心竹瞧着喜人。”徐灯浅笑,又道,“裳儿姑娘可是有事?”
“小姐唤徐郎中去酒楼用饭。”裳儿拿出银两,买下竹子,递予徐灯,又福了福身。
分明很是恭敬,又不知为何带着股理所当然的霸道。
“…多谢裳儿姑娘。”徐灯接过,裳儿便顺手抓住他的袖袍,带他前行,走两步想起什么,小脸一皱,又松开,拉开距离在前面带路,不自觉地甩了甩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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