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安大人沉沉地叹了口气,却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转而关心起榆树村的情况来。
那日沈七和单大钧回来,向他回禀榆树村的伤亡情况,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如今他想听听陆承景和商晚会怎么说。
商晚不耐烦说那么多话,全让陆承景代劳。
陆承景的叙述详略得当,该突出突出,该隐瞒隐瞒,并趁势将话题引到赈灾粮上头。
安大人一听,那眉头就皱了起来,沉声道:“近几年我国与夏国边境摩擦不断,国内灾害频发,以致国库空虚。此次受灾的只有庆阳府,朝中好些人以为灾情不算严重,户部也只拨下一万两赈灾款,这沿途送来……”
他话未说完,却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动。
陆承景眼眸微深。
一万两赈灾银,从京城送来,层层盘剥之下,到东宁县还能剩下多少?
他神色一变,眉宇间多了几分焦急。
“大人,村中房屋受损严重,好些人家中的粮食都被雨水泡烂,粮种也遭了殃。地里的麦苗受损颇多,必然会影响今夏的收成。”
“今年开春早,大部分人家已经将谷子种了下去,这地动一遭,也不知会不会受到影响。马上四月,糜子也该播种,待秋天才有一个好收成。若没有粮吃不饱,村民们如何有力气下地干活?”
“榆树村都如此,柳树村的情形只会更糟,其他受灾村县的情况也不遑多让。距离夏收还有三个月,若没有朝廷的赈灾粮,大家恐怕撑不到那个时候。”
谷子就是小米,糜子则是黄米,寻常村里人吃的米饭便是自家种的黄米焖的,若舍得花钱,也可以到米铺买些南边的稻米回去混合着煮。
陆承景所说的这些都是从吴老爹他们口中了解到的,这番话虽是为了在安大人面前卖惨,但也是村里的真实情况。
他神情担忧,安大人的神色也越发严峻。
商晚暗自啧啧,这俩揣着明白装糊涂,在这儿比演技呢?
安大人捧着茶盏,看向陆承景,“你对乡间耕作之事倒是了解不少。”
“大部分都是听村里老人说的。”陆承景听出话外音,如实道,“闲时也看过些农学方面的杂书,略知一二。”
安大人点点头,仿佛就随意一问,继续说起赈灾粮之事。
“无需太过担忧,我已派人去平安府和延安府借粮,也请府县各乡绅筹措粮款,这两日就有结果,应该足以应对灾情。”
他此言无疑是给陆承景吃了颗定心丸。
有他在,即便朝廷的赈灾粮款下不来,他筹措的粮款也能及时送到各村县。
“身在大人治下,是百姓之福。”陆承景面露感激之色,“尚在家中时,父亲便时常教导我兄弟三人要多行善举,父亲也以身作则,每逢灾年都会开设粥棚救济灾民。”
“经年积累之下,家中略有存粮,如今遭逢大灾,父亲定然也心急如焚,想要为受灾百姓出一份绵薄之力。大人若筹措粮款,不妨多考虑考虑陆家。”
安大人眼角抽了抽,暗暗打量陆承景,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坑自个儿亲爹的。
不过,想到陆承景已经被陆家逐出宗族,今儿又被陆家米铺的掌柜一番栽赃陷害,心里存了气,趁机坑陆家一把也在情理之中。
安大人轻咳两声,沉声道:“本官记下了,断不会寒了乃父那颗扶贫济困的善心。”
陆承景微笑,“四年前突发洪灾,家父领着乡绅们筹措过大笔粮款,颇得前任县令赞许。大人若是放心,不妨将此事交给家父,家父定然能替大人分忧。”
安大人:这是儿子坑爹,一坑到底?
他升任到庆阳府之后,查过往年的账册和记录。身在官场,对其中的一些猫腻自然清楚。
如今听陆承景特意提到四年前的洪灾,心思一转便有了计较。
他心中的愁绪散去几分,称赞陆承景孝顺。
商晚一边逗圆圆一边听两人寒暄,无聊得想打哈欠。
渐渐地,二人的话题终于扯到了服毒自尽的田胜身上。
“本官排查过所有可疑之人,揪出来一个负责放饭的差役。”安大人道,“那差役收了田夫人的银子,当夜帮她传了句话给田胜。”
商晚总算听到点感兴趣的了,追问道:“什么话?”
“大意是儿子发了高热。”
商晚:“就这一句?”
安大人点点头,“那差役觉得传句话就能得二两银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便答应帮忙。”
陆承景问:“大人可派人问过田夫人?”
“自然。”安大人道,“不过,沈护卫上门时,田夫人和两个孩子都已经不见踪影,家中的仆从散去大半,剩下的老仆也不知三人去向。”
商晚蹙眉猜测道:“会不会被人害了?”
毕竟田胜都死了,若背后之人想要斩草除根,没道理放过田夫人和两个孩子。
安大人也不确定,只道:“守城的官兵不曾见三人出城,城中也搜不到人。”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三人情形如何,恐怕只有三人自己知晓。
陆承景垂眸思量。
安大人提起另一件事,“朝廷文书已经下发,再过几日新县令便会到任,等新县令一到,我便会返回府城。商娘子,若你制得新药,可传信一封,我派人来取。”
商晚想说不用那么麻烦,她让人带去府城便是。可话还没出口,陆承景突然朝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商晚到嘴边的话一拐弯,拒绝的话变成了好。
等告辞出了县衙,商晚才问陆承景,“为何要答应?”
陆承景替圆圆擦去口水,缓声道:“大人一番美意,娘子为何要拒绝?”
美意?
商晚眨巴眨巴眼,“说具体点儿。”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陆承景扫了眼身侧来往的行人,“回去再同娘子细言。”
商晚俯身上前,盯着陆承景的侧脸,“你喊我什么?”
“娘子。”陆承景微微别开脸,故作镇定地反问,“你我是夫妻,这称呼有何不妥?”
“挺妥的。”商晚直起身,继续推着轮椅往前走,“以后就这么喊。”
陆承景唇角轻扬,眼中笑意还未浮起便落了下去,漆黑的眼盯着自身侧驶过的红漆马车。
车帘被风掀起,露出马车内那张熟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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