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锦衣披着大氅的蒋玉伦站在门口,看着几乎贴到墙上去姿势极其不雅的母亲,眸中闪过一抹无奈。
“这是做什么?”
知道母亲出了府,他就一路追了来。
安南候夫人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站稳表情也端的正经雍容,又成了侯夫人做派,“来这里,自然是吃饭。”
“不是说不合胃口?”
“我今日想吃了。”
“那还不赶紧扶夫人过来,小竹。”
“是!”婢女紧张的福了福身,赶紧半扶半拉着夫人到了桌边坐好。
安南侯夫人咬着牙,偷瞪了蒋玉伦一眼。
说来也可笑,她在家中不怕夫婿翁姑,最怕的却是这个儿子。
蒋玉伦当没看到,面不改色的点了菜。
他知道封长情在隔壁。
自己的母亲是嗜吃之人,为了吃到想吃的东西,都不知道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丢人的事情,在安南已经没做少,但这人不能丢到海陵来,所以他得来看着。
安南侯夫人委屈巴巴的看着桌面上那些没半点胃口的食物,味同嚼蜡。
待到瞧着蒋玉伦情绪稍缓和的时候,安南侯夫人眯着眼睛笑问,“那姑娘……我是说给我准备食盒的那姑娘,咱们招进府里去给我做专属厨娘好了,你看怎么样?”
“不行。”蒋玉伦慢条斯理。
“为什么!”安南侯夫人想不通了,“我付她月俸,又不卖身,只负责给我做饭还不行吗!”
“不行。咱们在安南的时候就有人惦记,偏巧到了海陵还出了这么个能拿捏你胃口的人,你不怕是别人使诈?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呃……”安南侯夫人咽了口口水,安南的确有人不消停想要他们娘俩的命,但她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因为那些小吃太美味了,“应该没那么……巧吧?”
蒋玉伦眼角抽了一下,“为了吃,不惜以命相博?”
“……”
安南侯夫人彻底闭了嘴。
少倾,小二上菜。
这凤来楼是白瑾年手底下的铺子,理当信得过,但蒋玉伦还是让勤子和小竹用银针把所有菜都试了一边确保没事才动筷。
“姑娘,您不能上去啊,这里的雅间都有客了。”
“我兄长就在上面,我怎么就不能上去了,让开!”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吵嚷的声音,砰一声,旁边的门就被人踢开了——
封长情和兰成回过头,是杨蕊。
兰成皱了皱眉,很快如常,示意杨学义先带杨蕊离开。
杨学义却赶紧站起身来去拉杨蕊,“小蕊,你这……你不是说自己出去逛逛的吗?吃了没?来先坐下。”
拉着杨蕊坐下后,杨学义赶紧关上了门。
“我才不要坐,这么贵的东西,我吃得起吗?”杨蕊冷冷的丢下一句,视线扫了一圈儿,在封长情和钟小蝶身上停下,瞳孔一缩。
人在大多数时候总会下意识的和别人比较,尤其是此时的杨蕊。
她穿着洗的发白的棉袍,头戴素银簪子,因为常年在关外风沙吹打,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乡野村姑。
而封长情,上好锦缎制成的夹袄套裙,粉嫩的颜色,衬的她肌肤白皙透亮,就该是这个年岁才有的风姿,而且,她眼神平静淡漠,对比自己的气急败坏——
这种比较,还没有开始,杨蕊就已经输了。
尤其是封长情看过来之后又淡淡收回的无所谓的视线,让杨蕊衣袖下的手捏的紧紧的,脸色因为羞愤涨得通红。
“小蕊!”杨学义低喊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
“你放开我!”杨蕊甩开杨学义拉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封长情道:“大哥,你们可别被她给骗了,她根本不是有什么能耐这么短的时间里置办下如今的产业,她是耍了下作的手段——”
“你胡说!”
别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钟小蝶一下站起身来,“你知道什么?什么叫下作的手段,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我说对了吧?不然你干嘛这么激动?你和你那爹原来是方家的奴才,也不知是跟封长情合谋了什么,害死了原来的主家,还抢了人家的财产。”杨蕊嘲讽的笑了一声,“方老爷真是倒霉,养了你们这么些白眼狼,吃里扒外——”
“你……”钟小蝶常在闺阁,又牵扯到自己被欺辱的事情,就是再聪明,一时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兰成冷声道:“杨蕊,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杨蕊看白痴一样的看着兰成,“我想告诉你,看人别看表面,到时候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说完她又道:“咱们有那么多皮子,卖了能换多少银子?到时候想买什么粮食和生活用品没有,犯不着和这种人面兽心的人合作。”
说完,还挑衅的看了封长情一眼。
兰成看向杨学义。
杨学义赶紧低下头,本来这件事情是说好了不告诉杨蕊知道的,免得多生事段,但昨晚杨学义绷不住就说了。
封长唇角勾动了一下,似笑非笑。
空间里的唐进啧了一声,“真是个……”他本来想说蠢货,可想起经常用这个词骂封长情,这词就说不出口了。
“小蕊!”杨学义低声道:“快别说了……那皮子……阿成已经请封姑娘代卖了……”
杨学义也觉得不妥,但这件事情兰成已经决定了。
他知道,但凡是兰成决定的事情,都没什么商量余地。
他告诉杨蕊是想闹一闹,也好让兰成改变主意。
“什么!”杨蕊面色惊变,邹然看向兰成,“你……你疯了不成?”
她指着封长情,“这个小狐狸精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了,千来斤粮食就换走了那么多皮子,那可是营地里三十多口人以后的生活保障——”
封长情神色微冷,坐在一旁的钟小蝶早已忍无可忍,直接抓起面前的一杯茶就泼了过去。“你说话,嘴巴干净些,小情不吭声,你就当我们好欺负是不是?告诉你吧,让小情帮忙卖皮子,是你们这个兰成再三要求的,是他自己不懂行情,小情就是勉为其难,你倒好,抓住个借口就蹬鼻子上脸的,再说了,皮子是人家的,你管他交给谁去卖,你可管的真宽——”
杨蕊呆了一下,她自小跟着哥哥,虽说清贫,但从没受过欺辱,后来在营地,人人也都喊一声杨姑娘,杨姐姐,对她很尊敬,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顿时就气炸了。
抓起面前的杯盘直接朝着钟小蝶和封长情的方向砸了过去。
杨蕊常在关外,做体力活,动手又快,钟小蝶根本没法反应,封长情拉着钟小蝶急速后退,躲过了那些杯盘,一直安静吃东西的阿静跳了起来,啪啪甩了杨蕊好几个耳光,又踹了一脚。
阿静力大,心智不起,自然没什么不打女人的领悟,下手毫不容情,杨蕊被踹的飞了起来,撞到了不远处的柱子滚落在地。
杨学义脸色都变了,扑上前去和阿静扭打在一起。
就算杨蕊再怎么不好,那都是他妹妹,怎么能容忍别人这么欺负?
封毅拦也不是,帮也不是,但又不能不管,一边拉杨学义,一边去拉阿静。
杨学义还好些,知道封毅来劝架的,招式也就收了几分,想着给封毅面子,阿静却是完全不管,那个女人欺负了小情,他是一定不能放过的,谁要拦着,就一起揍了!
阿静两拳过去,杨学义和封毅都成了熊猫眼,将两人逼退之后,阿静又冲着爬不起来的杨蕊跑了过去。
“住手!”
杨学义脸都白了!
阿静的拳头又重又狠,杨蕊是弱女子,如何能招架?一拳下去估计能要了命。
可他离的那么远,要阻拦根本来不及。
就在阿静的拳头快要打上杨蕊的时候,一双手急速伸了过来,直接握住了阿静的手腕。
是兰成。
但在阿静的眼里,他们都是一伙的,拳拳用力,朝着兰成打过去。
阿静这个身子自小练武,力量大,招式凌厉,而兰成怕伤到人,有所保留,反倒被阿静逼着后退,眼见到了杨蕊跟前,阿静分神一脚就朝杨蕊踹过去。
杨学义气疯了。
他看着封长情的眼色也变了,“不就是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么?封姑娘至于这样咄咄逼人要人命?”
封长情顿了一下。
本来她想招呼阿静回来,但杨学义这话惹到她了。
封长情冷笑,“什么叫几句不中听的话?口诛笔伐也是能要人命的,你妹妹这两次一而再再而三,不是侮辱就是挑衅,我不吭声是懒得和不熟悉的人计较,如今看在你的眼睛里就是理所当然,我身边的人为我鸣不平就成了咄咄逼人了?这真是今年第一大笑话。”
杨学义僵住。
他不与封长情做口舌之争,那个素衣的少年人根本就是个疯子,他得去帮兰成救下妹妹。
杨学义赶紧上前拉受伤的杨蕊,想把人拖到安全地带。
阿静分神一瞧,直接扑了上来,一脚踹在杨蕊旁边的椅子上,力道之大,墙面上开了个洞。
“这是——”踹开的那面墙,正巧就是蒋玉伦和安南侯夫人那个雅间。
安南侯夫人惊呆了。
因为那一脚后,又连踹几脚,整个木质墙体就塌了。
“那个贱人派刺客来了吗?”安南侯夫人是闺中贵妇,哪见过这等场面,惊的赶紧躲到了儿子身后。
蒋玉伦神情平静,“不是。”
他耳力极好,对面的事情他听的一清二楚,倒是没想到,唐海那个傻儿子这么护着封长情。
一片木屑飞来,蒋玉伦扇子一动,木屑飘向了别的方向。
此时封长情已经安抚好钟小蝶,现在已经冷静下来,打架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而且……这么多的破损,就是再不高兴,她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
“阿静,别打了。”封长情唤了一声。
阿静果然就住手了。
兰成动手是为拦着阿静打死杨蕊,这会儿阿静住手,他自然也住手,但杨学义没住手。
他刚拉着杨蕊躲过去的时候看了一下,杨蕊伤的不起,只怕要在床上躺半个多月呢。
他咬牙切齿的朝阿静的后脑打过的一拳。
封长情面色大变,“阿静小心!”
她飞速上前拉过阿静,勉强躲开了那一道拳头,下一刻,一把捏住杨学义的手腕用力,杨学义只觉浑身的骨头都碎了一样的疼。
空间里,唐进感觉自己整个人又被一股吸力朝外吸去。
“你……”杨学义震惊的看着封长情,这还是当初那个娇弱的少女吗?
封长情冷冷道:“他都已经停手,你却还在背后偷袭?”钟小蝶已经小跑着上来,“小情,阿静没事吧。”
“没。”封长情摇了摇头,再看向兰成,视线清冷而平静,“粮食的事情是我自不量力,只当我没说过,至于皮子,那是你的东西,我就不插手了,爹爹,我们走。”
封毅看看兰成,大叹一口气,转身就跟上了封长情。
杨学义大喝道:“不能走!你把我妹妹打成这样,就这么走了没一点说法不成?”
封长情回头冷笑,“对不起。”
说罢直接朝外走去。
杨学义切齿,那对不起三个字轻飘飘的,倒像是嘲讽,“站住!这是你道歉的诚意?我妹妹伤的这么重,你轻飘飘一句就过去了?还有,要走,可以,把今日的饭钱和损坏了东西的钱留下。”
封长情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看着杨学义,慢慢道:“是你们要请我们吃饭的吧?地方是你们定的吧?打架是你们引起的吧?至于东西……我看的很清楚,阿静只打碎了一面墙,其余都是你们打碎的。”
“放屁!你……你这个丫头……满口胡说……”杨学义是忠厚的性子,哪说得过伶牙俐齿的封长情,可一想到自己妹妹的伤势和要赔这么多钱,他就没办法这么把封长情放走了。
这几年在关外他们真的是穷怕了,这些钱对他们来说每一个铜板都是救命的,但对现在的封长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别说了!”
就在这时,兰成呵斥一声,“杨大哥,别再说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杨学义僵住身子,涨红了脸。
兰成深吸口气,大步走到封长情面前,“抱歉封姑娘,我是真心想感谢你,皮子的事情,我的确是不善生计才想找你帮忙,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
封长情摆摆手表示不想多听,“救命之恩,等以后你用得着我的时候,我再报。”
就在这时,得知此处斗殴的巡城官兵正好赶到,迅速把所有的人都围了起来。
“都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敢在凤来楼斗殴?!全都给我抓起来!”
为首的官兵一声令下,其余人立即将封长情等人围在了一起。
钟小蝶吓得赶紧躲到了封长情背后:“小情,这可怎么办?”
“别怕。”封长情低声安慰,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打架的是我,我跟你走。”
头领是个三十几岁的汉子,斜眼看着封长情,“你个小丫头能打什么架?把后面那两个男的拿了。”
“打架的真的是我。”封长情强调,那首领兀自不信,越过封长情就要去拿她身后的封毅和阿静。
封长情一阵无语,她本想着她现在身手不错,跟着去起码不受欺负,再则她最近专门读了海陵律法,斗殴最多处罚金赔款,哪知人家不信。
就在那首领经过封长情的时候,封长情伸手拦住了他,“我说,是我。”封长情也懒得和他废话,轻轻拍在首领肩膀上,“我跟你走就是。”
首领眯起眼,动了两下却发现浑身如坠千金,分毫也挪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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