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热闹的很,男人们吃过饭,抽着旱烟。
女人们聚在一起,帮忙收拾着碗筷。
张恩德提着裤子从脏乱的旱厕出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跟着那个身影走过去。
却听到屋里的动静,老光棍揭开新娘的盖头,新娘是个水灵灵的姑娘,只是面色麻木,也不和老光棍说话,没有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张恩德趴在窗户上,小心的望着里面的场景。
他认识这个新娘,这个新娘是和他一起拐来的姐姐,他没想到这个姐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好像比之前更瘦了,神色麻木。
不知道为何,看着那个老光棍摸着女孩的脸,女孩木着脸不躲闪,没有丝毫不反应,他心里很不舒服。
许是爬在窗户时间太长,没抓稳,“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倒是把屋里的惊到,老光棍松开了那个女孩,走到窗户下,没有看到人。
对着空无一人的窗嚷道:“谁呀,哪个小兔子崽子,干这种事被老子抓到,扒掉一层皮。”
张恩德被人捂着嘴,躲到了墙根,屋里的人似是发现人已经跑,倒是毫不客气。
“这小娘们果然好看,不枉我花了这么多钱,嘿嘿嘿……”
张恩德想挣脱背后人的禁锢,转头才发现来人,是谁,却被人拉着离开了这个地方。
“糖糖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你过的怎么样?”
张恩德扑进了男人的怀里,小声的哭泣着。
男人拍着他的后背小声安慰:“童童乖,是哥哥的不对,如果那天哥哥不该带你走那条街,你就不会……”
糖糖看着童童,满眼的心疼,自责,惭愧。
张恩德擦着糖糖流下来的眼泪,懂事道:“不乖糖糖哥哥,如果没有我,哥哥万一走了那条路,没有我陪着,哥哥会更苦。”
糖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后拍着他的头:“童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塞给童童:“哥哥,被人买下来,在干活,不会太差,有些钱,给你买了糖。”
“谢谢哥哥。”
张恩德捧着糖,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在城市里,爸爸给他讲故事,妈妈给他做好吃的,那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
可这个是梦吗?为什么是个可怕悠长的噩梦。
“童童 ,以后不开心了找哥哥。”
“哥哥,会尽自己的能力保护你。”
“好 谢谢哥哥,哥哥我要回去了。”
“好。”
张恩德跑向门口,他转头看到身后的哥哥,笑的腼腆可爱的向他挥手。
张恩德出来时,张生不满的站在门口:“上个厕所,这么慢,是把肠子也拉出来了吗?”
张恩德低着头不说话,等着张生教训够了,如果这时候插嘴,会认为是顶嘴,会挨打的。
张生拉着他,往回走。
路过一个院子,一个人和狗拴在一个窝里,披头散发,衣物脏乱,坐在排泄物里,脏乱不堪,让张恩德看的难受。
张生看着张恩德回头看着院子里的女人,呲着牙嘲笑道:“这么小,就想女人了?”
张生拽了一把,拽着他一个趔趄:“等你长大了就能娶媳妇,不过那个女人,你就别想了那个女人,来村子里三年了,还学不乖,成天往外跑,不省心, 不要找那种人。”
不是的,他不是想女人。
他是觉得那个嬢嬢好可怜。
张生最见不得这小崽子这副表情:“想说啥就说,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
“爸爸,…不是的,我觉得那个嬢嬢,好可怜。”
张生不屑的翻了个白眼,笑了起来,等笑够了低头看着一脸莫名等他答案的小屁孩。
“可怜…谁不可怜,你也可怜,俺们家穷的快揭不开锅,每天背朝黄土,面朝天,村里的汉子连个媳妇都娶不上,俺们不可怜。”
“至于那个女人,她是从大城市出来,见过的世面,享过的福,是俺们一辈子都比不了的,况且她如果不跑,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张恩德想反驳,可是不知怎么反驳,或者说是被打怕了 。
张生牵着张恩德走在黄土路上:“小小年纪,懂得个屁。”
父子俩提着一兜的剩饭回到家,许是因为这些剩饭的缘故,这几天张生的心情都很好。
从那次吃席过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糖糖哥哥,而他也没有上学,每天喂鸡,喂狗,做饭,有时候会给地里的张生,送饭。
村口的大婶儿大娘们,围在一起,唠着嗑,看着路过的张恩德。
“德娃,又来给你爹送饭去?”
“是呀,婶婶。”
“唉,真是个好孩子。”
“婶婶,你知道糖糖哥哥吗?”
“啥糖糖,哦…你说的是二蛋呀。”
“他呀,干活是一把好手,长的也俊,邻村的大姑娘都来村子里看他,还和村长做了什么生意,挣了不少钱。”
“你咋知道的?”
“嗨,俺表妹的大侄子的儿子就在村委会打下手 听到了。”
“还李老汉可是运气真好,跟着二蛋混,不错。”
“婶婶,我要给我爸爸,送饭去了。”
“去吧,去吧。”
“这张老汉,就这一个买来的儿子,对他也挺好。”
“那可不是,等着这娃,养老送终呢。”
“造孽,还不是他家婆娘,不下蛋。”
张恩德提着篮子,跑在田埂上,在田地里看到了张生。
“你咋那么慢。”
张生说着一脚将张恩德踹在地上,他条件反射的护着怀里的篮子,篮子翻了,爹吃不成饭,少不了,又是打。
张恩德从地上爬起来,查看篮子里的饭没撒出来,端给了张生。
馒头,豆角菜,咸菜,还有水。
张生坐在田埂上 ,狼吞虎咽的吃着饭,张恩德站在一旁,给张生用破草帽扇着风。
等张生吃完,他又提着篮子走了。
这两日,天黑的早,夜幕早早降临。
张恩德踩着凳子,拿着勺子炒着饭,香气弥漫,不远处的黄狗,焦躁的摇着身子。
饭菜清淡,油少,毕竟油也很贵的,得省着点用。
他将饭菜端进屋里,放到小桌上,拿着山上野菜和骨头,还有坏了的蘑菇汤,将菜倒进狗盆里。
张恩德并不饿,张生也没有回来,那个女人非必要不会管他,他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子。
他想,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街上传来脚步声,是张生回来了,他毫不犹豫转身进了屋。
女人坐在桌前并没有动筷子,木门被人外面粗暴的推开。
张生裤腿上全是泥,提着锄头回来了。
张恩德和女人站起来,倒水的倒水,擦汗的擦汗。
张生舒服的换了稍微干净的衣服,这才坐下吃饭。
一家人都在等他,张生很满意,他们的识相。
张生面色不善的看了一眼女人,这一年他对女人并不好。
他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男娃娃,但是这个婆娘,她肚子一直不争气,他很是恼火。
女人缩了缩头,张生并没有作甚,只是一家人低着头吃饭。
吃过饭,张恩德借着院外破棚子的灯,洗锅。
屋里的门,猛的被人关上,接着就听到女人哭喊声,男人咒骂声,和棍子落在身上沉闷的声音。
“妈的,死婆娘,不下蛋就算了,还给背着老子偷男人。”
“活腻歪了,老子打死你。”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
张恩德硬着头皮洗完锅,想要推门阻止,盛怒之下的张生是会被人打死的。
“张恩德,你最好不要管,不然老子连你一块打。”
张恩德没办法,从他自己的房间爬窗进去,这一年他在这里 ,身体倒是比刚来时利索多了,虽然才五岁,踩个凳子,爬窗也是勉强可以的。
“扑通”一声,他摔在了地板上,忍着身上的痛,从地上爬起来,推开门挡在女人身上。
棍子砸在他身上:“爸爸,会打死人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张生,张生看着鼻青脸肿的张恩德 和奄奄一息的女人,终于住手了。
张恩德将女人,扶到了张生和她的屋子里,给了些他采的草药,离开了。
他躺在炕上,虽然浑身都疼,但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保住一个人。
自那日打过女人和他以后,张生下午下地干活,晚上不知道去了哪里,早上提着就醉醺醺的倒头就睡。
倒是不管他和这个可怜的女人。
张恩德推开门,将饭菜放到女人脚下,看着她的模样,是比前几天好多了。
这几天张生不管他俩,他给张生做饭,张生白天不在,晚上离开 ,他这才能给这个女人送饭。
女人躺在地上,看着这个小孩。
“你怎么还救我。”
小孩懵懂歪了一下脑袋:“一年前来到这里的姐姐,死了好几个,我不想你也这样。”
“而且,我刚来时你没打我。”
“原来是这样。”
张恩德看着地上的女人笑着疯狂,不解的看着她,也没有管她,落上锁离开。
这是他能帮到的最大的忙,其他的,他也帮不了忙。
这个张生回来了,并没有喝醉,身后跟着村里的几个游手好闲的男人。
他被张生赶出门,坐在柳树下。
“童童,这么晚你怎么在这。”
路过的二蛋,看到了小孩,随口问道。
“糖糖哥哥,我被爸爸赶出门了,他回来了,说身后跟着好几个男人。”
二蛋摸着他的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原来的狗偶尔吠叫着。
“童童,不怕,哥哥在。”
二蛋儿从怀里掏出山楂卷和糖,给他,他接过。
这东西,他小时候见过,以前并不爱吃,但是现在觉得是个绝世好东西。
“谢谢哥哥。”
“这是在供销社买的,吃了就不苦了。”
山楂卷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他这一年吃的苦了。
他扑进二蛋的怀里,哭不出来,却难受的紧。
二蛋儿搂着他,在柳树下给他讲故事。
“从前有只小刺猬,被自己妈妈不喜欢……遇到了一只小狐狸…”
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与二蛋儿告别后借着月色离开了。
推开木门,那些男人还在,只是少了几个。
男人将钱塞给张生就离开,他没有多问张生什么,张生不告诉他。
回到屋里,裹在被子里睡着了。
这几日晚上都是,有好几个男人都在他家,张生站在院子里,男人提着裤子从他的屋子里出来,走之前还给了钱,笑的乐呵呵的。
那个女人夜夜惨叫,他有次见过,那个女人躺在炕上,转着眼珠看了他一眼,结果他被张生发现,扔出去了。
在某一日夜里,他睡得迷迷糊糊,院里一阵骚动,来了好多人。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爬在窗玻璃上,那人抬着一个席子离开了。
那个席子里裹着一个女人,女人胳膊搭在席子外面,胳膊上全是青紫,伤疤,女人头发搭在脸上。
他认识这个女人,是他叫了一年妈的女人,这个女人和以前他在村里见过的那些被裹了席子抬走的姐姐一样。
因这件事,他病了好久,等他醒来时,张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女人,那个女人据说是城市里的大学生。
长得很漂亮,皮肤白,头发黑,和他以前一样想着逃出去。
他和以前给以前妈妈送饭一样,给她送饭,那日被张生发现。
张生指着女人,和他说:“她以后就是你的妈妈了,叫安静。”
这个女人躺在以前他躺的破屋地板上,衣服凌乱,浑身青紫,看到他来了瞥了一眼。
是个乖小孩。
“吃饭了。”
他看着这个女人,不吃饭,叹了一口气:“你不吃饭,伤害的是你自己的身体。”
“小孩,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女人问道。
“我叫张恩德,你可以叫我童童,六岁了。”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你可以叫我静静阿姨。”
“静静阿姨。”
“真乖。”
女人坐在地上,端起碗,终于吃起了饭,他这才松了口气。
终于吃饭了,吃饭了就有希望。
他转身离开,木门被关上。
他提着篮子给张生送饭去了,饭是他做的,自从前妈妈死了以后,他学着已经会缝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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