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德做完交割，化妆易容，拿上新路引前往武当山。

        按照传统习惯，朝湖北武当山，首先要来到襄阳真武山，给真武帝上表章，算在真武大帝处报了到。有钱财和精力者当继续去均州武当山天柱峰朝金顶。钱财精力不足或患病者，拜过襄阳真武山就可回转，也算还了朝拜真武大帝的心愿。

        孔有德是去武当山真武大帝道场学艺避难，需要真武大帝同意庇佑，虽然心急也得坚持礼节保证尊崇郑重态度。他不缺精力钱财，自信不会被明廷爪牙抓住，依旧去襄阳走过一遭。路程虽远，青龙马脚力迅捷，他还是平平安安抵达武当山麓。他下马览辔拾级而上以示尊敬。

        武当派核心所在的真武观，位于武当山天柱峰。是门内核心长老，亲传弟子生活修行之地。

        天柱峰下方圆数百里的范围内，到处都有武当派开设的道观和武馆。这些建筑越接近天柱峰越是气势恢宏。

        武当派名扬天下，每年慕名而来者不计其，数囿于资质、悟性、年龄、关系，无法拜入内门的好武之人大多在这些地方学习一些粗浅功夫。

        如果哪一位学生展现出过人之处会被老师推荐到更高级别的武馆修行更高的武学，如果在新武馆依旧强势，会继续晋级，最终来到天柱峰真武观成为真传弟子学习武当派最高心法。坐馆师父每推荐一名好学生，都会得到观里的赏赐，目的就是去芜存菁薪火传递生生不息。寻常大派弟子基本上都是这么成长的。

        似孔有德那般直接被高人选中，要么出身武林世家，要么家族施以重金。还有就是运气好到爆棚，遇见一个独狼式高手，直接跪在门前拜师；或者运气难说好坏，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因资质出众被高人直接收徒当儿子养。

        所以说那些道观武馆不仅传播道家思想，还负责管理产业奉养主殿，选拔少年英才，扩大武当派影响力，是武当派的基础。

        孔有德但见香客成群结队，多有携刀配剑之人，心道：“这些习武之人实力不亚于满洲白甲精兵，略加组织训练就能在战场上发挥出大作用。既然刻苦习武为什么不去边关保家卫国？和同族窝里斗有什么意思？”

        行得半日来到真武观外，多是武当道俗弟子。孔有德扯住一人问寻：“道兄在上，在下有礼。“

        这道人三十余岁，揖手还礼。见孔有德背负长剑，步履轻健，显是武功高手。道：“道友有礼，不知道友驾临鄙观意欲何为。”

        孔有德开宗明义道：“久闻武当掌门慧智真人功力通神，剑术盖世，特地来向他老人家讨教。”

        江湖人物口中讨教多有挑战之意。这道人脸色为之一变，心道：“好狂妄的小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今日就要你知道我武当派的厉害。”道：“道友要讨教武当功夫，何须老掌门出手。贫道指点几招也就是。”言下之意你这毛头小子不配与我们掌门动手。我这个小角色也只需几招你便铩羽而归。

        孔有德不知他误解自己本意，错认这道人恃艺欺生，不禁心生不满。道：“道兄武功自是厉害，演不演示都一样的，只是在下唯盼掌门人指点。”

        道人更怒：“你瞧我不起。”能在真武观行走的武当弟子没有寻常之辈，都是千军万马杀过独木桥的存在，个个眼高于顶。道：“要见老掌门先过我这一关。”左手虚引，右掌轻飘飘捺出，无声无息，轻灵之中暗蓄沉稳。

        这一招绵掌孔有德五年前已经学会，知之甚稔。他五指如钩，扣住道人右腕穴门。

        道人真气受阻，右臂麻木，心中大骇。他虽非一流高手，亦是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一招受制生平未遇。

        孔有德一触即收，道：“承让。”心道：“脾气这么爆怎么不去打满洲？”

        道人连退三步，道：“道友稍候。贫道去去即归。”返身趋步入观，随口低声连传暗号。路旁的道俗弟子各有各事没有人看见这电光石火般的一合，闻言无不目露敌光，几十双眼睛射向孔有德。

        孔有德屹立观外只作不知。那道人很快引一个五十上下的老道出来。介绍道：“这是我师父睿智真人。他老人家是掌门师祖的亲传大弟子。”

        孔有德闻言心道：“原来是掌门师伯的亲传大弟子，也就是我师兄。”蓦然跪倒行礼，拜见师兄。随即奉上师父推荐书信。

        睿智本以为有高人踢场，见他斗然磕头口呼师兄不禁愕然。接过信件，见署名方知是旁枝师叔的门人，姓孔，名有德。心中陡然想起两件事情。

        一件是去年曾有一妙龄女子上山寻找一个名为孔有德的武当门人，言称此人对她始乱终弃。自已查过弟子名单，不曾有过这么一个同门，遂将她打发下山。

        第二件事就是不久前突然有一镖局给观中送来金银数十箱，声称是弟子孔有德献与师门以示感恩。

        武当派自有田地财源，每年获利也不过几十万两白银，突然有人送来百万金银，观中长老尽皆惊恐。武当什么时候收取一个大财主门人？如此败家行径令人瞠目，只恐其中有阴谋。自己将这些金银财宝封存起来分文不动，随后派师弟随镖师去看查虚实。如今师弟尚未回转，孔有德自己就找上门来，居然是傍枝师叔门人。他心下大安，扶孔有德起来道：“原来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命一干门人拜见师叔，孔有德一一还礼。

        睿智带孔有德穿过真武观，一路问询孔有德近来事宜。孔有德逐一回答不做遮掩。

        不一会两人来到后院一处小院，睿智在门前道：“恩师在上，弟子睿智有事求见。”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进来说话。”

        睿智向孔有德点头示意，走进小院见师父依旧在院中打拳，遂向师父行礼汇报情况。道：“傍枝师叔慧目坐下高徒孔有德前来求学武当功法。”

        划道打赌赚得慧目弃少林投武当是慧智生平力作，如何不记得。百万不名之财他早已经知道，现在正主前来，他心下也是大安，道：“带他进来。”

        孔有德跟在睿智身后进得小院，见一童颜鹤发、道骨仙风的老道在院中练拳。所打拳法普普通通，正是那武当派最基本、最简单的入门长拳。与自己所学并无区别，但却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宁静韵味。

        再看那人打拳时的姿势和动作，每一招都沉稳如山凝重有力；而又轻盈如羽灵动飘逸。这种矛盾而又和谐的感觉，似乎可以解答困扰自己多年的武学难题。

        这老道招数与自己有何不同却又朦朦胧胧不得其解，忍不住凝神思索，再瞧一会猛然醒悟，“原来如此，我可真笨，早就应该想到。”

        慧目出身少林寺，晚年入武当，对武当拳法一知半解，有形无实。教导弟子亦是以少林功夫为主，武当拳法只为参详。孔有德学习武当拳法时，少林功夫已经根深蒂固，研习武当拳法不由自主按照少林拳的路子思索。以刚猛绝伦的少林拳理套以柔为主的武当太极拳法，拳招自是棱角分明凶猛凌烈。方向已误，打出来自是不伦不类似是而非。

        困扰多年的难题一朝破解，孔有德大喜之下照着掌门师伯的步法习练起来，一遍又一遍。规行矩步简单明了，直白枯槁的动作开始变成丰满圆润模糊玄妙，一招一式都像拥有生命。

        慧智暗暗心惊，好强的悟性，一眼看到关键。慧目收得好徒弟，我武当派总算后继有人。得我指点三五年，当可与我抗衡，十年之后天下无敌，武当派发扬光大皆在此子。

        睿智心中别有一番滋味：“武当二代弟子之中才智武功以我为最，师父归真后掌门之位非我莫属。这个凭空跳出来的小子武功只逊我一筹，不出五年定可以胜过我，到恁时师父禅让何人万难预测。”心念急转，已有计较，保管孔有德作茧自缚当不得掌门人。道：“启亶师父，孔师弟乃万中无一的习武奇材，假以时日定可威震天下为我武当放一异彩。然恩师潜心武学日不暇给，弟子斗胆代师父授艺与他。”

        慧智近年闭关精研太极神功，派内事务交于两个师弟与睿智打理。颔首道：“好吧，有德的一干事务皆由你来安排。你要好生教导，我武当派的未来就在他身上。”

        睿智拜过师父，愈加厌恶孔有德。心道：“我为武当殚精竭虑出生入死，师父未曾给予如此批语。你这小子来未一日，话未一语，片刻之间取得师父欢心。我岂能容你。”

        孔有德沉迷武学物我两忘，不知已被师兄所憎。慧智所演拳法虽然粗浅，但是道理极深，孔有德骤然看到犹似门前徘徊多日不得入，突然房门大开天堑变通途，其中惊喜莫可名状，自当冲进去游玩一番。他兴之所来将生平所习武当拳法一招招习练，随手挥洒，轻灵凝重兼而又。他如痴如醉飘飘似仙，心中畅美难宣于口，使到得意处哈哈大笑，蓦然发现星光满天月华萦绕。他揉揉眼睛唯恐看错，细一思量才知夜已过半。原来悟道修炼，不知不觉过去五六个时辰。心中惶恐不安，初见掌门师伯，自己安不曾请，话不曾说，旁若无人般在他门前打一天拳。回首看到院中石桌上放有食盒，打开取出几样小菜，都是青菜豆腐，馒头稀粥之属。孔有德腹内空空，也不挑食，风卷残云扫荡一空。之后站立门外，直到破晓。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慧智缓步走出，对孔有德一眼，道：“跟我来。”

        孔有德回道：“弟子遵命。”

        慧智起步似不甚快，但如箭离弦激射而出，身法之快匪夷所思。孔有德一怔之间已经落后八九丈，暗道：“好厉害的轻功。”飞步疾追。他内功深厚轻功绰约，少林混元真气流转，越奔越快。慧智心生赞叹，足底暗暗加力，满山树木急掠而过。孔有德初始提气敛足行走无声，勉强企及。慧智快的更加厉害，眼见初时相距不过十丈，到后来变成十几丈。孔有德雄心斗起，心道：“我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岂能追不上一个半截入地的老头。”斗志昂扬，发足狂奔，橐橐有声。

        慧智越行越快，从容不迫犹似一缕轻烟。孔有德弃了举止优雅变化繁多的轻功身法，迈开大步弓背疾冲，双臂狂挥犹如常人奔命。姿势虽然不雅，但是简单明了速度更快，更适于长途奔跑。

        慧智暗暗点头，带他来到后山一处小庙前，道：“有德师侄。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为防止朝廷上山寻麻烦，你还是少在人前行走。此处是我武当列祖列宗长眠之地。平时少有人来。你在此修行可保无恙。”

        睿智从观内走出，向慧智行礼道：“见过师父，观内已经打扫干净。”

        慧智点点头，对孔有德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一应生活物品自有人送来，无事莫要外出，以防走漏消息引来朝廷官兵。武功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睿智。每个月的前三天我亲自考教你的武学进展。”

        孔有德单膝跪地，道：“谢掌门师伯恩典。弟子必定朝前夕惕夙夜不懈，力求早日成才，以报师门重恩。”

        慧智道：“我武当绝学重在修心，讲究用意不用力，勤修不缀固是应当，千载一日筋疲力尽苦练技巧亦不可取。披重甲锻炼体能原本无错，修行之路一张一弛，你现在张的太狠，已经到达压榨潜力损耗生命的程度，这不符合道家理念。你此后每天负甲不得超过3个时辰，其余时间培本固源轻装修行。

        修行武当拳法务必记住，招是死的，人是活的，要以人使招，万万不可拘泥于招数。打拳使剑无需过于讲究尺寸法度十全十美，只需顺乎自然，以意御剑，随手变化，达到有招如无招的境界。你就可以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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