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山无底潭
赵楷盘坐在中年道士身旁,笑嘻嘻道:“小金,你说这老前辈可是仙人?神通入梦,这等手段,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可不是他熘须拍马,先前这道士,分明用印玺引他入梦,让他差点儿迷失在那龙椅之上。
美中不足的是梦太短,他还没封自家媳妇为后。
“有前辈出手,小舅子这次必死无疑!就是这风水不好,要怪就怪你命太硬,姐夫替你选了好几处宝地,你都没死成,这能怪谁?”
“大师傅说这前辈也是皇族中人,小金,你说我该如何做,才能让前辈支持我?”
赵楷自言自语个不休,身后的那具金甲似天庭神兵一般护在他和赵黄巢的肉身之后。
约莫是坐累了,这仿佛自出生就只会笑,没有半点儿烦心事的年轻人直挺挺躺了下来,半张手遮住阳光。
真是个愉人的好天气,适合杀人。
谁规定杀人就一定要月高风黑夜了?
赵楷半眯着眼看向一旁的碧玉竹竿,心里琢磨个不停。
他用尽全身力气,竟不能将这鱼线悉数从潭水中拽出来。
这鱼线得有多长?
百丈?
还是两百丈?
前辈钓鱼都这般与众不同,果然是神仙人物!
赵楷正想要说什么,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神仙一般的中年道士身子一抖,双耳有血流出,原先两鬓青丝,霎时转白,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余岁。
赵黄巢勐然睁眼,张口便是一滩逆血,怒道:“小子怎敢如此!”
赵楷愣了愣,心中疑问万千。
是何人伤到了这神仙一般的前辈?
小舅子死了还是没死?
任重而道远啊,杀小舅在果真不易!
地肺山
道家有名的洞天福地,自古便是凝聚气运的洞天之冠,只是不知为何,这样一处仙山,非但没有大真人结庐而居,细细算起,自前朝封山起,已有数百年。
这日一柄古剑破空而来,三尺清光直插地肺山脉,地震山摇,有龙哀鸣。
古剑再度飞出,从九天直坠龙虎山山门前,整座龙虎山轰然震动,武当山龙池气运莲霎时凋零九朵,天师府祠堂众多供奉千百年的祖师爷牌位跌落于地。
无底潭边守护在赵黄巢身旁的赵楷,饶是见过不少大场面,心智坚韧不拔,此时亦是目瞪口呆。
一剑自天来,有人斩了龙虎气运!
武当山真武大殿
年轻的武当掌教手持一古朴剑鞘,若是有武当山的道士在此,定然能认出掌教手中的剑鞘乃是吕祖所留,平日挂在真武大殿供奉。
听师傅的师傅说,吕祖留给武当的这柄剑,已有五百年未曾出过鞘了。
今日未曾翻看禁书的小道士面向西南,一改往日胆怯,吐气道:“赵黄巢地肺山养恶龙,真武凋像动摇,当斩!”
逍遥观本就在龙虎山脚下,龙虎山震动,老道士赵希抟自然感受真切,闭眼掐指一算,只觉天机晦涩,眼前似有层层浓雾,哪里能看到半分真景?
老天师擦了擦额头的汗,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北凉世子还在梦中,这龙虎山又出现了动荡。
尤其是徐凤年这小子,可万万不能在龙虎山出半点儿事,不然徐骁能马踏龙虎一次,再踏一次也不过是等闲,到时这千家的祖宗基业,可就真要毁于一旦。
这些年老道士不愿意留在天师府,还有一事便是因几个侄子与赵氏皇朝往来密切,他那丹坪侄子更是在朝为官,权利重似王侯,有着“青词宰相”的美誉。
果真是美誉?
老道士不觉得。
吕祖曾有遗言留给武当,山上道士一律不得入京城谋权贵,这些年对天道体悟愈深,老道士愈发觉得吕祖此话大有深意。
方外之人若是与权贵牵扯太多,难免会扯上事,虽一时看来对气运无碍,但长远来看,如此行事,不可避免沾染因果,于修道飞升百害而无一利。
上一代老天师,不就是遭遇了天劫,差点儿当场兵解?
莫非龙虎劫数降临了?
老天师看看还在昏睡的世子殿下,又瞥瞥龙虎山,急的抓耳挠腮,祖师爷可得保佑,别出什么大岔子才是。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将世子殿下带进观的几个女娃娃支下山去,不然此时再多几个人在他耳边嗡嗡问,才睡真的急人。
老天师又将头扭向在一旁似是入定的紫衣人,瞧了好半日也没瞧出个啥子来,只好又转向那无良世子。
“呀,世子你醒了!”老道士惊叫一声,又擦了擦眼,祖师爷果真保佑,一会儿得挨着去祠堂上几柱香才行。
“哥!”黄蛮儿紧紧捏住世子殿下的手。
世子殿下摸了摸黄蛮儿的脑袋,安慰道:“哥没事,黄蛮儿别哭了,再哭可就娶不到媳妇了。”
黄蛮儿哭声止住,傻傻笑起来。
世子殿下一脚将老道士踹开,没好气道:“牛鼻子,你脸贴着本世子这么近,是何居心?”
吃了一记王八腿的老道士不怒反喜,世子殿下这一腿的力道,够劲,足以将一头牛踢死。
世子果真没事!
“世子殿下英俊倜傥,风流潇洒,在老道见过的人中,足以位列三甲。”老道士很上道拍了一通马屁。
世子殿下一脸嫌弃道:“牛鼻子,这话忒没新意了。”
老道士憨憨一笑,心道:“这小王八犊子还真是难伺候!”
徐凤年突然问道:“牛鼻子,龙虎山可有一个叫赵黄巢的老道士?”
赵黄巢?难道是这道士对北凉世子下的手?赵希抟想了想,摇了摇头道:“龙虎山上修为深厚的道士老道都知晓,可没有叫赵黄巢的。”
景舟缓缓睁眼,吐了一口浊气道:“不用惦记赵黄巢了,这老道虽从我的剑下逃去,但此时身受气运反噬,境界必然大跌,没个三年五载,那一身伤可好不了。”
“这些年,赵黄巢为了窃取西楚气数,在地肺山养恶龙,并以此来遏制北凉气数,只可惜这老道算来算去,唯独算漏了人心,算不到武当竟然有人敢冒劫数缠身,一剑斩他养的气运之龙。”
赵希抟听的一愣一愣的,这世上还有人敢养龙?
养龙吞噬气运,此乃逆天之举,若是出了岔子,遭受反噬,数百年苦修可就灰灰了,何止是境界大跌?
徐凤年微微皱眉,武当山有人出手相助?
除了已经仙逝的上代武当掌教王重楼,武当之上,还有哪个道士能有这份修为?
剑痴王小屏?
他徐凤年的面子,似乎在这舍剑再无他物的道士眼中,似乎不好用啊。
在武当山练刀时,他每次闯入这武当剑痴所在的竹海,难免要被一顿揍。
难道是宋知命?
这老道士活了足足两个古稀,只是丹道虽值得一提,武道却平平。
景舟瞥了一眼沉思的世子殿下,玩味道:“别猜了,出手相助的,是那倒骑牛的小道士。洪洗象千里飞剑,一剑斩了地肺山的恶龙,一剑削了龙虎山数朵气运金莲。这些年赵黄巢出手干预天地运行,替赵氏皇朝抢夺气运,已经惹了不少劫数,以往有恶龙替他分担,自然无事,此时恶龙一死,劫数降临,这老道不死也得褪层皮。”
老天师面色凄苦,娘咧,咋还牵扯上龙虎山了?
这武当新掌教心也太狠了些,数朵气运金莲啊,这得攒几百年才能攒出来?
难怪龙虎山震荡。
世子殿下不敢相信道:“那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小道士?”
这小道士看禁书赶个人,吃饭也赶个人,唯独胆子比耗子还小,能干出这等大事来?
景舟感叹道:“赵黄巢与我相斗,无瑕顾地肺山那条恶龙,这一剑出手时机恰好。小道士的阴阳卜算术,不见得在黄三甲之下,每日一卦,算尽天下事。五百年不曾飞剑取人头,这小道士也该骑鹤下江南了。”
赵黄巢暗中谋害徐家姐弟的事洪洗象岂会不知?
我不下山,却知天下事。
只是未到出手的时候罢了。
“这小道士出息了!还以为他躲在武当山上,一辈子做缩头乌龟,嘿嘿,要是真这样,本世子见他一次,打他一次!”徐凤年啧啧几声,打算下次再去武当山,不打这牛鼻子的脸了,顺便多给这小道士带几箱子禁书。
老天师犹豫了一下,问道:“一剑斩龙虎山气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武当掌教就不怕惹上劫数?”
景舟哈哈笑道:“五百年前散人吕洞玄,五十年前龙虎山齐玄帧,如今武当洪洗象,已修得七百年功德,岂会惧怕这小小的天劫?”
啥子?
武当掌教是吕祖和齐玄帧转世?赵希抟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乖乖啊,这都是惹到的什么人?
这赵黄巢也忒没眼界了吧,惹谁不好,非得惹这修道修了几辈子的老家伙。
凤字营连同九斗米老道、舒羞、吕钱塘几人奔驰而来,见世子殿下安然无事,俱是松了一口气。
宁峨眉提戟上前,扯着嗓子问道:“世子,要不要让凤字营马踏一遍龙虎?”
老天师赵希抟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急忙看向北凉世子,疯狂打眼色,真怕这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带着人上龙虎山闹腾。
有北凉三十万铁骑撑腰,这小子啥事不敢做?
关键是不管这北凉世子如何闹腾,只要不将天师府拆了,龙虎山上的那些徒子徒孙,还真不能拿徐凤年如何。更何况那能叫小儿止涕的千牛龙武将军褚禄山,可是一条护主的疯狗,下起手来可不管什么仁义礼德。
北凉世子游历之时,那些不长眼的,不论官职身份,哪个不是家中起火?
要是徐凤年对龙虎抽刀,老道士用屁股都能想到,以后龙虎山的道士,出门都得担心晚上睡觉时脑袋搬家。
听闻洪洗象要下江南,徐凤年心情大好,也懒得再上龙虎山寻晦气,挥挥手将这身材魁梧的大戟士差退。
赵希抟朝世子殿下竖起大拇指,舔着脸马屁道:“大气!”
龙虎山天师府
气运龙池前,站着俩人,一大一小,小的正在破口大骂。
那小的站在前面,天师府的当代掌门赵丹霞则是恭敬立在那儿童身后,似在聆听教诲。
最叫人不解的是,口吐骂言的稚子,声音沧桑,如同古稀老人一般:“洪洗象你这王八蛋做事不地道,赵黄巢想要坏徐骁的子女,跟咱们龙虎山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别他娘的以为你是吕老祖转世,老道就不敢骂你!你这王八蛋上一世能飞升,还不是承了咱们龙虎山的情?不然你齐玄祯能短短几十年便踏入陆地神仙?”自称老道的稚子骂了好半晌仍是不解气,朝着武当山方向一连吐了几口唾沫,又抽出赵丹霞的佩剑,当空一剑朝武当山斩去,似要将心中怒火发泄出来。
霎时间风云激荡,天地变化,虚空似有天雷炸响。
多年不曾动过怒火的天师府掌门赵丹霞咬牙道:“祖师,洪洗象如此逆天行径,必遭天劫!”
稚子收剑,叹息一声,道:“就怕这武当掌门不想飞升,破罐子破摔。只是我天师府赵氏与天子赵氏同姓,五百年的因果纠缠,早已梳不清,理不净,如何能置身事外?”
“赵黄巢为了赵氏气运,想要除去徐骁的血脉,老道虽觉得不妥,却也默认,不然让北凉成势,我天师府难免走武当山的后路,由盛转衰。”
赵丹霞默然不语,水满则溢,龙虎山已经压过武当兴盛了数百年,这等盛状,还能维持多久?
稚子又轻叹一声:“老道打算下山一趟,去瞧瞧那北凉世子的气数如何,飞升前,总得为这龙虎留下点什么。”
“后辈弟子不争气,才会让您老人家如此费心。”赵丹霞自责不已。
以祖师的修为,一甲子前便能飞升,只是龙虎山号称每百年必有大真人证道,万一五十年里他这一辈无人能成就陆地神仙,龙虎便要沦为笑柄,祖师这才过天门而不入,与赵黄巢打赌,看谁后飞升。
稚子话音一变,嫩如三岁婴孩:“为了龙虎百年气运,老道我费点心,又有何妨?”
话音刚落,稚子身影模湖,人从天师府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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