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夜晚街市被花灯点亮，火龙被钢索拉着在天空中盘旋萦绕时不时发出龙吟声，天空中降下的火雨被看不见的屏障阻隔，伴随着一次次火雨降落周围的人们都在拍手叫好。

        这里是火龙灯会，所有的花灯都是由龙火点燃，灯油是龙膏，灯芯是龙须。

        曾经被人类避之不及的高高在上的龙族，终于在道元1476年被成功驯服。

        乞儿生来便是无父无母，她诞生于修炼者斗法的战场附近，她的父母都在斗法过程中双双殒命，她是遗腹子，母亲在生下她的时候用尽了最后一口气。

        人们为火龙降雨赐福欣喜不已的时候，乞儿正在和一条狗抢一根骨头。

        她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最后一顿饭是路边被倒掉的馄饨。那馄饨被倒掉很久，已经开始发硬，口感也软硬兼备难以下咽，但胜在那里面有肉乞儿很久没吃到肉了。

        黄狗的毛发很干净，是这条街某个食店的看门狗。乞儿经常能看见它叼着别的客人给的骨头招摇过市。

        平时她不会想要和狗抢，但现在她已经饿了三天了，而且狗嘴里那根骨头上还粘着一大团肉！

        乞儿试图用小巷里捡到的柴火打狗头让它松口，可是那狗即使脑壳被敲击的邦邦响也没有松口，嘴里还发出威胁的声音！

        乞儿肚子咕咕直叫一狠心就下了死手！狗被敲的晕晕乎乎，嘴里的骨头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乞儿伸手去捡，就被狗狠狠的咬住了手腕！

        那只狗经常去城外抓兔子和野鸡，狩猎的本能驱使它咬住之后用尽全身力气翻转身体甩动头颅，乞儿的手上的肉险些被拽掉！她用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木棍对准狗头又是邦邦邦几下，但狗这一次怎么也没松口。

        她看见自己的手已经能看见白色的骨头了，为了活命便拿起木棍扎向狗的眼睛。这一下扎的极狠，狗的眼睛直接被扎的鲜血淋漓。但即使是这样狗也没有松口，似乎这一次要将乞儿的手直接咬断。

        乞儿见过因为偷窃食物被砍断双手最后无力自理活活饿死的其他乞丐，她不想变成这样，于是再次举起木棍狠狠的扎向黄狗的腹部！

        脆弱的内脏受到攻击，木棍扎入腹部深处，血顺着木棍流到乞儿手上。狗终于惨叫一声倒地开始抽搐，乞儿趁机收回手扔掉木棍用完好的那只手拿起骨头也没管上面的脏污和狗唾液就直接塞进嘴里啃食。

        身后有轻微的声响，但是乞儿管不了那么多了，肉很大块，她咬的腮帮子都痛了才勉强撕下一小块吞吃入腹。

        “小杂种，你居然还有吃的？还不上交给老子？”身后有人忽然伸手揪住了乞儿的头发，她被人从地面上直接提起来头皮承受了一整个身体的重量，每一根头发都在叫嚣着痛苦。但她还是没有放开手中的骨头，硬是在那人提着的情况下又啃下一块。

        那人把乞儿扔砸在地，然后伸手去抢她手里的骨头。

        乞儿认得这个人，他是城外废屋里的老大，他和几个身强力壮的乞丐占领了废屋，如果想进去过夜就要给他上交食物。乞儿只是在屋外的檐下躲了一会雨，就被他拳打脚踢揍个没完。要不是他打的太重，也不至于饿了三天都没进食。

        “放手！你上次在我的屋子躲雨还没交食物，现在这吃的就算是你补交的保护费了！”那乞丐拽着骨头用力拉过来，可乞儿不但没松手还凑到骨头边上又啃了一口肉！

        乞丐眼看着骨头上的肉越来越少，眼睛一瞟看见旁边扔在地上的木棍顺手捡了起来，对准乞儿的头上就是全力一击！

        和她打狗时不同，乞丐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他每天都吃饱了饭力气极大，仅仅一棍就将乞儿打的眼前一黑随即后脑流出一滩血。

        乞儿还想继续咬那块肉，接连又是两棍，直接把她打的眼前画面开始旋转，然后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的松懈下去。乞儿终究是没护住那块骨头，整个人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啧，只剩这点了？”那乞丐嫌弃的看了一眼骨头，然后伸脚踢了踢乞儿“就算你给了一半，过几天我再找你要剩下的保护费。”说完他把骨头往嘴边一送张口就要咬那块肉。

        忽然世界猛地天旋地转，下一刻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在眼前倒下来，而自己的视野旁边则是一柄正在滴血的剑。那剑在空中自行旋转一周，然后飞入剑鞘。乞丐想回头看看持剑之人究竟是谁，可是他已经失去了生机。

        往生闭上左眼，用右眼看向那死去的男人，视野里他的身体中飞出一些细小的光点升腾着往高处而去，他顺着光点飞动的方向抬头，头顶不是深邃星河而是一条流淌着万千光点的巨大长河。不止是那个死去的乞丐，天空中还有很多光点在上升，也有光点在下沉。

        往生睁开左眼，世界又恢复成正常的样子，天空中是亿万星辰和痛苦挣扎的火龙。人们以为洋洋洒洒降下的赐福火雨其实都是火龙身上溅射而出的血液，精钢铁素潜入火龙体内，火龙的精血会顺着铁素流出体外，而随着它不断挣扎，精血会在空中四处飞溅，落在地面挥发成那些只有右眼才能看见的红色光点。那些光点是修仙者的力量源泉，他们称之为灵气，灵气无处不在。

        往生低头看向旁边血流如注的乞儿，一抬手，乞儿就凭空而起漂浮在他面前。往生伸手触碰她的伤口，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她身体上的那些伤修复如初，不过他能感觉到这个乞儿身上还有更多的伤，不止皮外伤还有内伤。

        他很不擅长修复，治好那些伤花了很多时间。

        他甚至抽取了一旁尚未死透的黄狗的灵气，虽然和这个乞儿相性不合，但终究是有用的。

        往生是天衍宗第十任剑尊，他本不是剑尊的最佳人选。但是当他的师父无妄剑尊陨落后掌门忽然宣布他接任无妄的位置，成为了新一任剑尊。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无妄是在闭关之后忽然陨落的。

        往生还记得闭关之前，那个一身红衣的剑尊破天荒的拉着他月下共酌。他那天喝醉了，醒来的时候无妄之给他留下了一只眼睛和一封信。眼睛趁他酒醉之际已经给他塞进了眼眶里，而那封信上只是写着“下次喝酒不能超过五杯。”

        这就是无妄剑尊对他最后的嘱咐了，再之后就是山钟起剑尊陨落。

        往生御剑而起，手上还提着尚未苏醒的乞儿。

        他今日饮酒五杯，未违背师父嘱托，但兴许还是醉了。不然又怎会在街上捡了一个与狗夺食的乞儿？

        火龙的哀嚎声逐渐远去，往生御剑很快回到了澹台殿，刚想吩咐弟子把这个乞儿收拾一下，忽然想起来弟子应该还在火龙灯会上。毕竟这次使用的火龙是他们天衍宗提供的，内门安排了十名金丹期弟子在现场镇守护法结界和火龙。等火龙灯会结束他的弟子涂山才会回来，在那之前……

        他看向手中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乞儿，然后直接扔到了涂山的房间。

        “今日新收小师妹一名，回来后给她洗澡。”传音留言之后，往生便坐到软榻上执白子准备对弈，而他的对面空无一人，棋盘上却黑白交错遍布杀机。

        涂山回到宗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黄昏，他和一众师兄们是乘坐宗门飞舟回来的，想起师父传音新收了一个小师妹，他一路上都在准备给新来的师妹各种礼物。之前拜入宗门的时候，很荣幸被当世剑尊收为弟子，四十多年来他一直是剑尊唯一的弟子，曾经也很羡慕其他师门人数众多。如今他也是有小师妹的人了！

        涂山准备的诸多贺礼和温柔笑意都止步于打开屋门的那一瞬间。

        他看着地上肮脏不堪瘦可见骨的小乞儿有一瞬间以为是擅闯宗门的魔道，冷静下来想想无论是宗门还是澹台殿都是有禁制的，除了他就只有剑尊可以入内。

        这就是小师妹？涂山想了想清冷淡漠的剑尊，很难将他和面前的小乞儿联系到一起。他发去传音郑重询问了一遍才终于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的小师妹。

        “师父，为什么？你为什么会？”

        “人多热闹。”往生剑尊淡淡回复，然后再也没说话。

        “师父，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啊。”涂山在心里苦笑，然后认命的收拾起小乞儿。

        直到他打好水脱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小师妹比看上去更瘦弱，他不由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养育她，至少不能这么瘦，多难看啊。

        涂山在拜入山门前本就是大户人家之子，在他之下还有很多弟弟妹妹，于是他把对家人的思念全部都灌注到这个新来的小师妹身上，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对这小师妹极尽宠爱，有时候真的分不清谁才是师父。

        成为剑尊已经过去了三百年，除了在第一百七十年的时候收了涂山这个徒弟，其他的时间往生除了必要的露面外几乎都呆在澹台殿里。前来拜访他的始终只有掌门一人，早些年间掌门只是来找他叙叙旧，后面就开始催促他闭关，不过往生完全不理会，本来他就无意成为剑尊。

        往生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上，视线却看向窗外的天空，原本沉寂的灵力天河，忽然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一样猛地涌动暴涨。

        黑色的影子从虚无之中慢慢的显现出形貌，那是一座屹立在天空之中的奢华宫殿，也是仙人们的所在之处。

        耳边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惊呼声和喧嚣声，往生知道那东西不是只有他能看见的幻影，那是存在于天上界的天宫，现在它开始下沉了，沉到了人间界。

        “无妄，很快，我就会来了。”往生伸出手摸着自己的眼球，接触到的瞬间右眼被刺激的流出眼泪来。那颗眼球在漫长的时间里已经与他完全融合，他也因此获得了那颗眼睛的力量，那是来自无妄剑尊的馈赠，也是她曾经掌握的能力。

        “小往生，你说天上的仙人们为什么要住在那里呢？”红衣剑仙看向天空询问自己的弟子。

        她身边的白衣少年抬头看向她目光所及之处，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哪里？”少年不解的看向自己的师父无妄剑尊。

        红衣剑仙低下头摸着少年的头“小往生现在还看不见，不过等……你就能看见了。他们也能看见，大家都能看见，因为……”

        后面的话往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她说：“他们很快就会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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