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无妄出生的时候天空中是白虹贯日，地面则是遭遇了千年未见的兽潮来袭。恰巧有仙人路过她家门口，随手掐卦就对她父母说“这孩子是福也是祸，未来可救天下苍生也可让生灵涂炭。而且她命里克六亲，如果不把她处理掉，灾祸很快就会降临在你们身上……”

        姜无妄的父亲是普通人出身，虽然敬畏修仙者却也不信鬼神之说，他没有管那仙人的卜卦，只是把姜无妄当成普通孩子悉心抚养。

        姜无妄三个月大的时候姜母就因为生产时候大出血亏空了身体猝然离世，一岁的时候有修士在附近斗法，她所在的村子被剑气击中村里死伤大半。村里的普通人大多是信奉仙人的，这时候想起了之前的卜卦结果，便硬生生把她和她父亲赶走了。

        修仙横行的世道，一切都是为仙人服务，普通人很难立足，除非抱团取暖。

        无家可归的姜无妄和她父亲不被其他村落所接受，只能靠做那些常人不想干的工作勉强糊口。当姜无妄四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在河口卸货的时候不幸被掉落的货物砸死，再加上之前的村子在他们离开后遭遇了兽潮袭击，至此便应验了当年的卜卦结果，当真是克六亲。

        姜无妄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但她自从记事开始就和普通孩子不同。她有一双能看见不可见之物的眼睛。

        她第一次对父亲说出那些东西的时候吓坏了姜父，因为她开口说“爸爸，你背后的那个额头上有红痣的女人是我娘么？”

        当时姜父被吓了一跳，喝止姜无妄的同时也告诫她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她看见的东西。

        后来姜无妄便再也不开口说自己看见的那些东西了，所以她从未告诉过别人，天空中有条河，那条河会降下无数光点就像雨一般。她没说人死后也会化作光点飞到天上，修士们会用看不见的力量去捕捉那些光点，他们还称捕捉光点的行为叫修炼。

        姜无妄试图捕捉过那些光点，但是仅仅只是动了那样的念头那些光点就会自发靠近她，然后进入她的身体之中化为红色的细线游走在身体之中。

        姜父去世的那天，姜无妄看见半透明的姜父在踏入家门的瞬间化为无数光点升上天空汇入天上河流。她在那一刻明白这就是她的命，她知道接下来的路只能靠自己。

        无人教导，但姜无妄无师自通学会了修炼，虽然脏兮兮的像是乞丐，但靠着灵力循环她早已不需进食。进食是身为人类身体运转所需要的能量摄取行为，而早已掌握灵力的姜无妄已然从别的地方获取到了足够的能量。

        她一直仰望天空，别人以为她在看星辰日月，只有她知道，透过云层透过那充满光的河流她能看见那个漂浮在空中的庞然大物。

        长大之后她游历过很多地方，听过很多说书人口中对于那天空中巨大黑影的描述，他们称它为天宫。当人们修炼成仙之后，神仙便会将他们引渡去到天上，但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人间最近不是很太平，以前一日千里的修炼如今变得万分困难，很多人直到寿终正寝都无法突破到下一境界，普通人光是入道都需要花费数十年。

        一个谣言悄悄的在修士之间扩散，他们称这种修为不得寸进的情况为“灵气枯竭”。

        于是想要成仙的修者更加努力的汲取灵气，他们开始狩猎凶兽，试图从它们那里获得灵力。各大宗门为了后继有人开始放宽收徒条件，只要能入道，他们都急不可耐的奉上拜门帖。

        所以当穿的脏兮兮的姜无妄从某个仙门山脚路过之时，看到她的瞬间那收徒的内门弟子惊呆了！虽然外表看起来像是乞丐，但这个脏兮兮的少女竟然已经到达元婴期了！

        姜无妄几乎是被绑入宗门的，在查看了骨龄之后所有人都震惊于她的年轻，即使外表再破烂，这也是个史无前例的年仅十四岁的元婴修者啊！

        原本弱小门派的天衍宗突然多了这样一个当世天才，短时间内靠着姜无妄的声望直接崛起。恰巧入门第二年就赶上仙门大会，掌门直接给姜无妄安排了副掌门之位，顺带把她拉去参加仙门大会。

        小小年纪的少女一改之前破破烂烂的乞丐装扮，身穿一身红衣举手投足间火焰环绕，一时间震慑住了无数修者。在骊山之巅的仙门大会上，姜无妄仅凭一己之力从寂寂无名之辈直接荣登仙门大会魁首，接连击败了几位当世道法魁首后，就连剑仙也忍不住想要上台切磋一番。结果虽然是规定外的胜负，姜无妄却徒手以气化剑手持一炳红莲大剑硬生生在百招内击败剑仙拿下剑尊称号。

        姜无妄一战成名，天衍宗的门槛都快被人踩烂了，掌门那个小老头更是高高兴兴的大手一挥在山门广场修了一座姜无妄的白玉雕像。

        “十四结元婴”“十五夺魁”“击败剑仙”“史上最年轻剑尊”等传言伴随着姜无妄，但她并不在意，依旧是每天静静的看着天空上的黑影，呼吸吐纳间不断吸收着天地灵气并化为己用。

        大概是掌门小老头实在是看不下去她太自由散漫，于是抓着她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剑器符术以及当今各大宗门的情报和道统。

        旁人都察觉到的东西，姜无妄又怎会不知。

        “我知道你的想法，别找我，我不行的。”她直接了当的拒绝了掌门的好意，连带着每日的教习也开始拒绝。

        掌门笑的有点遗憾，但他还是尊重了姜无妄的意见，他给姜无妄安排的那座山头上搭建了一个小小的院子，主屋的厅堂靠窗那边有个软榻。掌门对姜无妄说“那能否最后陪我下一盘棋呢？”

        红衣少女看着白须老者点了点头，她执白子掌门执黑子，开始在棋盘上缓慢交锋。

        “你来我们宗门已经二十年了呢，要不是你，我们现在恐怕也落魄解散了吧？”

        “不会解散，只是会被吞并罢了。”

        “有时候我在想，你是不是能看见什么。”掌门的话让姜无妄猛地抬起眼，她第一次如此认真的观察对面的老者。在她眼里，对方的灵气逸散已经很严重了，那是将死之人的象征。年迈的躯体根本禁锢不住吸收入体内的灵气，等他死亡的那一刻所有的灵力都会逸散开来然后重归天际。

        “看见什么？”姜无妄顺着他的话诱导性的询问，可是掌门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拒绝我呢？你很强，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强。你的出现就像是天道的馈赠，当世之人几乎没有比你更强大的存在，而你却不在意地位和名利，那些天材地宝你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就没有什么是你在意的么？”

        听到掌门的问询，姜无妄下意识的看向窗外，云层之上天河对面那个黑影越来越近了。

        掌门捕捉到她视线的方向，想起平日里姜无妄的行为，内心有一个很荒唐的想法，但他很快就强行压下那个念头。老人深深的吸一口气，手中的棋子猛地落在棋盘上，那清脆的声音瞬间唤回姜无妄的注意力。

        “既然你无意继承我的位置，那你就做你想做的事吧。但你好歹是剑尊，以后还需要有人继承你的衣钵。我看门派里的这些歪瓜裂枣他们也不配，不如你出去收个小徒弟，未来也有人陪着你，这样漫长的修仙路也不会太孤单。”掌门絮絮叨叨的吩咐，但声音却越来越轻。

        “我才……”姜无妄刚想反驳，视线从棋盘上抬起的瞬间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对面的老者被无数光点包围着，四周的灵气已经开始升上天际。

        宗门管事察觉到掌门魂灯熄灭，赶紧敲响了山钟！

        姜无妄指尖的白子啪嗒一声落在矮几上，她的视线随着那些光点看向外面。

        丧钟响起的瞬间，属于掌门的灵气也扩散开来，周围的弟子们脸上甚至都没有露出什么悲伤的表情，在感应到灵力波动的瞬间便就地盘腿坐下开始吸收属于掌门的灵气。

        姜无妄看着掌门坐化产生的灵气被那些弟子满脸欣喜的吸收，没来由的突然开始干呕。

        她没有管掌门的身后事，而是直接御剑离开了天衍宗。

        在人间她游历了十年，和上一个十年一样，人类欲壑难填，纵使灵力枯竭已经影响到了其他生灵他们也不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有自己的修为只有自我满足。

        “什么嘛，人间也都是歪瓜裂枣，和天衍宗没有区别。”姜无妄根本不想继续游历了，但她也不想回天衍宗，天地之大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里。

        然后在她百无聊赖的坐在屋顶看天空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被野狗追着咬的乞丐。

        乞丐瞎了一只眼睛，眼眶里有颗眼球雾蒙蒙的呈灰白色看样子伤了很久几乎已经无法治愈了。那乞丐还是一个孩子，姜无妄在看见他的瞬间内心突然涌起一股熟悉感，似乎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他，明明今天才第一次看到这个人。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不听使唤跳下屋顶落在乞丐面前，然后仅仅是一个眼神那条野狗就吓得小便失禁“嘤嘤”叫着屁滚尿流的夹起尾巴跑掉了。

        姜无妄看着脏兮兮的乞丐，想起上个十年自己无父无母在外流浪时也是这样的光景，虽然不至于为了一口吃的和狗抢……

        乞丐的手上牢牢的抓着一根骨头，上面还有狗的牙印，很明显是从那条狗嘴里抢过来的。

        姜无妄想收小乞丐为徒，但是对方丝毫不领情，不但对她拳打脚踢，还极其护食甚至怀疑她是为了骗那根骨头。

        红衣剑仙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哄孩子，她每天带着食物满大街的找小乞丐。有时候在街边小店附近看到捡剩饭的他，有时候在大路上看到强行要饭的他，有时候能碰到他抢小猫小狗的食物，还有时候乞丐爬在树上掏鸟蛋鸟妈妈回来想啄他被他一锅端了。

        乞丐即使瞎了一只眼也没有放弃活着，每天都为了食物奔波在大街小巷。对于姜无妄的投喂他也没有拒绝，倒是姜无妄对他的行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自从进了天衍宗，周围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装者，很少能看到这样鲜活的画面了。

        时间长了，姜无妄开始主动带小乞丐去街边的店铺吃饭，本来看到乞丐店主是要驱赶的，但姜无妄第一次亮出身份玉牌后这条街这座城都将她奉为上宾。就连路过的行人都假装不经意实则一直观察着这名史上最年轻的无妄剑尊。

        小乞丐开始很介意别人的目光，当他不经意间用自己的手在姜无妄的红衣上留下黑色手印后便开始介意起了自己。

        然后姜无妄在第二天找到小乞丐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对方洗了手还洗了脸，虽然还是穿着脏兮兮的衣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但五官四肢都非常干净。

        “喂，小乞丐，要不要做我的徒弟？我可是当世第一剑！史上最年轻剑尊姜无妄哦！”姜无妄试探性的再次发出邀请，果然这一次小乞丐扭扭捏捏的答应了。

        回到天衍宗的时候，新的掌门已经继任十年了，不过姜无妄很讨厌这个道貌岸然肤白心黑的伪君子。新任掌门实力勉强算是宗门前五十，但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越过前面一众高手直接继任了掌门之位，按照姜无妄的猜测，这人肯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因为就实力而言他差太多了。

        新掌门看到她带回的脏兮兮的小乞丐还说是她新收的徒弟，那张狐狸假笑脸差点都裂开了。后来哪怕小乞丐剑法和修炼进步神速，他都没有认可他的存在。

        姜无妄问小乞丐叫什么名字，但对方并没有名字，自记事以来就一直是一个人在街上流浪。

        “你是我的徒弟，你就跟我姓姜，名字的话，就叫往生怎么样？”

        “一点也不好听。”小乞丐噘着嘴很是不满，但最后也只能认命。

        再后来，往生也入了道，一年筑基，三年结丹，五年元婴，比起当初的姜无妄也是不遑多让。但因为他瞎了一只眼睛，破绽过于明显，在仙门大会上并没有拿下三甲而是止步十六强。

        但即使是这样，在灵气枯竭的时代他也算得上是天道的宠儿了。

        后来往生告诉姜无妄，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心跳的好快，有一种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的熟悉感。

        姜无妄最近沉迷话本，听了往生的话，笑着摸着他的头对他说：“说不定前世我们是一对恋人呢，不然为什么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最初往生还很感动，直到他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在一本话本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台词。他气的没收了姜无妄的全部话本，还警告了方圆百里的书店不准给姜无妄卖话本！

        “他好凶啊，你的徒弟就不一样，温文尔雅又不会发脾气。”偶然一次往生听到了姜无妄在和别的长老聊天抱怨自己，在一夜辗转反侧后，原本上蹿下跳的暴脾气被他默默的收了起来，曾经和野狗抢食的小乞丐如今也学起了六艺。

        “无妄剑尊，关于最近灵气枯竭的事，我们仙门打算召开一个会议。”掌门带着那张虚伪的笑找上门来，那时仙门大会刚结束不久，作为奖励前25强全部被送进了秘境寻宝。姜无妄不疑有他接了仙门帖就和掌门一同赴会了，反正身为八强的往生也在秘境里，她也没事做挺无聊的，去看看也好。

        谁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往生从秘境出来之后各大门派的掌门和仙门榜上的要员竟全都在秘境出口等候，他虽然奇怪却也因为姜无妄的出现有些开心。

        姜无妄第一次拉着往生喝了很多酒，梨花很美，酒也很香，但是喝着喝着嘴里就感觉又咸又苦。往生脑子晕晕乎乎的，眼皮也睁不开了。他只记得姜无妄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但一句也记不起来。

        “唉，谁又能逃得掉呢？”姜无妄叹了口气，看着醉的晕晕乎乎的往生，一狠心直接从他眼眶将那颗已经坏死的眼球挖了出来。她伸出手指探向自己的眼睛，忍着痛将眼球取出放入了无望的眼眶里。

        “无妄剑尊，该上路了。”掌门忽然阴恻恻的走到两人身后，脸上是压抑扭曲的笑意。

        “你答应我的，要让姜往生继承我的剑尊之位。”姜无妄低头抚摸膝盖上躺着的姜无妄，手指细细的为他擦去脸上的血迹，但却不断有鲜血滴在他白净的脸庞上。

        掌门不屑的笑了，但声音里却不显分毫“不是我不愿，而是瞎了一只眼睛的剑尊从古至今都没……”掌门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姜无妄抬起头露出了她空荡荡的眼眶，一片漆黑里只剩下鲜红的虚无。

        “他现在有两只眼睛了，别忘记答应我的事。”顿了顿她又似乎有点不放心“你还是发个心魔誓吧，如果实在不愿意，我还可以让他直接当掌门。”

        掌门的脸都快扭曲了，但他还是忍下性子发了誓。

        姜无妄留下一封信，最后摸了摸姜往生的脸，这一次离去的背影十分决绝。

        不久后，尚在闭关之中的无妄剑尊陨落的消息传遍整个人间，与此同时还有几位大能也默默陨落，但他们不及姜无妄出名，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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