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教授猛的一激灵，身子从沙发靠背上弹了起来，怒道：“这是什么话？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就把我从专案组清出去。我把自己的丑事都宣之于众了，你们还想怎么样？”他的神情显得十分激动，显然我的话刺激到了他。

        “周教授，你请稍安勿躁，先听我说完。本来对于你的往事，我是没有怀疑的，但涉及到凶杀案的疑凶，我就不得不问清楚。我不怀疑你的为人和操守，但我怀疑你为了维护别人隐瞒了一些在你看来并不重要的事情。”我冷静地看着他说道。

        周亚夫突然如泄了气的皮球，默然不语。

        “首先，我怀疑你所说的那个声音苍老的恐吓人并不存在，那个人的声音并不苍老，反而很年轻。是林莉对不对？”

        周亚夫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其次这一点比较重要。这几天在跟踪林莉的时候，我发现她一直是一种与社会格格不入的态度，和原先一样。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一个人的性格和习惯从他养成之际，很难再发生改变，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这个道理。虽然林莉从一个医学院的高材生摇身一变成了金沙市最年轻的艺术家，她的身份变了，但从熟悉她的人那里了解到，她的性格并没有变。这个道理让我想到了很多，包括你在内，于是我发现了你在叙述往事时的一点不寻常的状况。

        你是一个研究犯罪学的人，从你来到金沙市，你给我的感觉就是专业、做事细致、一丝不苟、不轻言放弃。我在想：一个为了追寻线索就连下雨前的一点时间都不放过的人，怎么可能欣然接受自己女友死亡的现实，而不追究其中的原因？而林莉之所以恐吓你，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和你有关。而这当中又有了很多让我不解的小疑问，使我怀疑这个原因和秀水村有关。比如为什么你作为国家级学院的教授，要自告奋勇来调查这个案子？为什么林莉会跟随你来到秀水村？关于秀水村这个地方，你是不是有些事情隐瞒着我们？”我一口气问完了所有的疑问，盯着周教授等待他回答。

        或许是他事先根本没有想到过我会突然向他抛出如此之多的问题，他的心理有些难以承受。他双手握拳，静静地靠在沙发上，身体微微耸动着。

        他在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再度看到周教授将他脆弱的一面展现在我们面前，我有些于心不忍，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当然，如果我的这些疑问跟案件无关，跟我们想要追寻的线索无关，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们，我们不会勉强你透露自己的隐私。”

        我的话刚说完，周教授突然坐直身子，摘下眼镜擦了擦泪水，道：“你说的都没有错。真没有想到，咱们短短十几天的接触，你就看透了我的性格。是，我撒了谎。当初那个打恐吓电话给我的人是林莉。那天接到她的电话，我就听到一阵哭声。我问她是谁，她不回答。过了好久，她才哽咽着说小芃出事了。我知道事有蹊跷，所以就连夜请了假回到金沙市。可是我只是之前和小芃谈恋爱的时候见过林莉两面，对她知之甚少，回到金沙市之后，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联系她。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我心里一直觉得不踏实，直到两天后，我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是一个网址链接。我打开那个链接，是一篇文章，记录的是在秀水村发生的群体性事件。大致的意思是说六名来到秀水村传教的基督徒，因为传播的宗教理念不受到村民的认可和理解而被视为邪教受到了围攻，最终六人被残忍杀害，而政府为了息事宁人将真相隐瞒下来。这篇文章的言辞十分激烈，但在逻辑上存在着一些问题，看完之后，我可以断定写文章的人当时并不在现场，文中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作者的猜想。然而事关重大，所以我也是将信将疑。为了弄清楚真相，我在秀水村走访了一些人家。可能他们看我是外地人，对我比较防备，所以很多人都说不知道。后来我问到一个老奶奶，她告诉我事情是一次意外，是因为当时那六个人居住的茅屋年久失修突然崩塌，六个人都被压在了下面，所以才会死亡。我再查阅其他相关的新闻报道，发现现场拍摄的照片以及报道都是如此。之后我给林莉回了一条短信，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然后我就准备回北京了。就在我上飞机之前，我收到了林莉发来的短信。”说到这里，他将手机递给我看。

        我接过手机，上面是一条短信息：“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短短的一句话，却是触目惊心。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似乎透过那黑色的字体，看到了林莉一边抹泪一边咬牙切齿地发出短信时忿恨的神情。

        我将手机递给徐辉看，接着问道：“你隐瞒这一切，是不是为了给林莉脱罪？”

        惊讶的神情再度出现在周亚夫的脸上：“你不是排除了林莉是凶手的可能吗？”

        我苦笑道：“到了这个地步，我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就像之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会骗我们一样。既然你可以骗我们，林莉同样可以。我没有接触过演技派演员，但不代表不相信这个世上没有很会演戏的演员。”

        “你的意思是说，你还在怀疑林莉？”周亚夫有些激动。

        “在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她不是凶手之前，我不能停止对她的怀疑。”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是李家富死的时候，她确实不在秀水村不是吗？”周亚夫仍在极力维护林莉。

        “如果她有同伙，那么事情又不一样了。”我依旧面无表情。

        周亚夫激动地站了起来，双目瞪视着我道：“刘记者，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和林莉串通杀人？”

        看到气氛有些紧张，徐辉急忙跳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冷静一下。周教授你别生气，老刘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老刘你也是，你想说什么就一口气说完，别说半截留半截让人误会。”

        徐辉在这种场合下突然改变了对我的称呼，说明他已经有了立场。我微微一笑，对周亚夫说道：“周教授，刚才我们的谈话，已经说明了你的立场。你自始至终都在维护林莉，但你刻意隐瞒了林莉给你打电话的事情，说明事实上你对林莉已经有所怀疑。你对林芃的死有所歉疚，所以你希望可以对林莉做出补偿，然而你现在所做的事情不但是对林芃的再次背叛，更是对枉死的冤魂的犯罪。”

        周亚夫被我的一通抢白说得哑口无言，颓然坐在沙发上，用手揪着头发，一副烦躁的表情。

        “周教授，我想知道，你来秀水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你不怀疑十年前的事情，为什么对秀水村如此感兴趣？如果你是为了枉死的冤魂伸张正义，为什么要隐瞒林莉的嫌疑？在你没有解释清楚这些事情之前，我认为你不适合再继续留在专案组工作，今晚我们所有的对话，我都已经用录音笔录了下来，我会让老徐呈交给上级，由他们来决定你的去留。”话一说完，我就走出了房间。

        徐辉紧跟着我走了出来，拽住我轻声问道：“老刘，到底什么情况？你怎么突然一下搞出这么多问题，弄得我云山雾罩的。”

        我看了一眼周亚夫的房门，见他没有跟出来，轻声对徐辉道：“到我房里说。”

        回到我房里，徐辉不等我坐下就忍不住再度出声询问。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方才在周亚夫的房间里，我突然发难，对着周亚夫如连珠炮般提出了许多疑问，而这些疑问我之前都没有向徐辉透露，难怪他一副茫然不解的表情。不过这也有好处。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也不知道徐辉原来对我如此信任有加。

        “老徐，你先坐，听我慢慢给你解释。”我笑着安抚他。

        徐辉虽然不解，但还是坐了下来。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之所以没有提前向你透露，就是怕你告诉了周教授，就达不到这种效果了。你想想，如果他事先有了心理准备，知道我们怀疑他说谎，他难道不会预先准备好一套说辞来对付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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