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裴昀仍然醒着，疼痛让她彻夜难眠，欣喜也醒神。她好想让孩子躺在自己的身边，唱着小曲儿，看着他酣睡，听他的呼吸声。黑夜里，爸妈都在一边熟睡，他们愣是将嵇容德推回家，公婆也早已回去歇息。她突然想哭，过不多久他们便要以过不惯这边的生活为由回老家去了。本想好好孝顺他们，让他们不再过颠沛生活，谁知将他们接过来，却让他们生活得更寂寞。也好，回去吧，女儿日后有空会抱着外孙回来看你们的。女儿会好好地抚养孩子，日后母凭子贵，女儿不用再吃苦，你们也不会再吃苦。真好，裴家的苦日子到头了。

        次日，拆了导尿管，医生让她下床活动活动，多活动才会好得快。妈妈扶着她，挪一点，歇一下，摇床，然后挪腿，穿鞋……可是，她歪倒在那边，一点点都动不了，痛！现在是上不去，下不来了！爸妈只得一点点，一点点把她给放回去。如果不是想要上厕所，实在憋不住，她恐怕是准备整天不下床的。嵇容德睡了几个小时，本想多睡一会儿，可一闭眼就想到孩子，于是顾不得疲惫，赶到医院。婆婆带着浓香的鸡汤，眉开眼笑，说的话都好像音符一样上蹦下跳。喝了点汤，她重新开始练习下床。他们花了很多精力，很多时间，最累的却是被架着的那个人。第二次下床成功之后。第三次，她说，已经不是很疼了，但是，怕。嵇容德说，你别怕，最难关已经攻克。

        君怜打电话给懿雪，问她前几天去见裴昀，情况如何。懿雪兴奋地说：“我差点说我要当孩子干娘呢！刚出生的小孩长得真丑，可是真有种捏他小脸的冲动，那小手小脚太太太……”她激动得找不出一个词形容。君怜笑道：“别急，毕业也生一个！”懿雪哼笑，算咯，找谁生呢。君怜听着不对劲，心想不能问得太直白，故意说，还有谁咯！懿雪笑着说，学姐，俺俩分手了你不晓得吧？君怜虽然已经想到，不过听到当事者亲口承认，还是吃惊。

        “实习怎么样？”懿雪转移话题。

        “还行吧。什么时候出来玩呀，学姐请你撮一顿。”

        懿雪满口答应。说实话，她还是有点想念君怜，虽然和她的接触说不上深，但她想要和她将友谊的种子培养得更好些。有些人，也许和你的缘分不多，但他讨人喜欢，让人有接近的愿望。她们约定周末聚一聚，一起到西湖走走。懿雪本有些犹豫，西湖区的每个场景，都能让她想起他们在此的点点滴滴。h还记得第二次去太子湾，她和官熠刚确定了恋爱关系，那儿算是他们正式约会的第一场所。湖边有一对新人拍婚纱照，一旁还候着两对。他俩驻足瞧了好久，看新人是如何摆拍，累到最后，笑容都僵了。一个大眼睛娃娃坐在在郁金香旁边，看着不远处妈妈手里的布艺小熊咯咯直笑，他们就在一边静静地看。那时候，她大概还想过，要为官熠生一个很可爱的娃娃，将他带到各种好玩的地方，拍照留念，留着日后待孩子长大后再看。那条小径，当时人流拥挤，他便在她身后护着。那时，她觉得有人保护的感觉非常好。在大草坪上，他俩坐着晒太阳，他给她讲各种趣闻，她笑得腮帮子疼……他们走到小教堂附近，她望着人群出神时，他突然单膝下跪，假装求婚。她想，他们可以走出校园，走进婚姻，她会挽着他的手臂，带着一抹恬静的笑容，静静地漫步在湖畔。他们沐浴着晨阳，坐在湖滨的长椅上，看那粼粼波光，过简单而美好的日子，走向年衰。如今，一切的美好，都只能靠回忆来发光。一切的美好，都反过来如山一样压着她不得喘息。

        逛累了，她俩就在外婆家门口一边看菜单一边等待叫号，很快就等到了两个空位——多么难得的事情！

        “还在画吧？”

        “有空就画，这是生活唯一乐趣了。”现在她已经不敢对别人说自己的梦想了，总觉得说多了这听上去空荡荡的名词，别人看到你表面上还在原地踏步，会笑话，也会厌倦。

        “有没有想过卖？或者去培训班上班？”懿雪一本正经地说。

        “嗨哟，有人要的话，我肯定卖……还是得看人，买去糊墙的，还是算了。靠这个吃饭我得饿死……没有什么美术资质，也没有文凭，凭什么让人信服？”她笑着说。穆老师认为她的画作虽然已经够得上专业学员的水平，但要脱颖而出却还欠些火候，这时候不宜出手。她认同，不好的作品等于没作品，不鸣则已，一鸣就要惊人。

        “总会有伯乐的。你看看有没有可能认识些画家，让他们指点下不更好？”

        对这话，一向自学的君怜听了总觉得不舒服，虽然她知道懿雪一片好心，就是觉得心里有点疙瘩，潜意识里仿佛暗示别人在质疑她的能力，嘲笑她业余一般。不过她还是礼貌地笑答：“我也想，没那命。本来有个老师愿意教我，上班之后，难得回学校，就没空再去请教。没办法，工作时间太紧，根本没有自我时间。晚上要加班——是天天加班！说是说自由加班，你要不加班，第二天就得受师父的点拨。回去早了，他们还不高兴，不高兴吧他们还会温馨提示！一点点空都没有！我就觉得，我从小自由惯了，忽然跳到了监牢，一点自我都没有。你看，本来美术馆有活动，我很想去，居然还要扯谎请假。我谎称同学痛经，一天没吃饭，我得去送饭，照顾一下。师父马上同意，他越是看上去善解人意，我这心里啊越是过意不去。路上，整个人都崩溃了，怎么搞得这么狼狈？这是我个人自由，我怎么弄得战战兢兢？”

        懿雪惊讶地问：“这么忙啊！你做什么的呀？”

        “也不是忙，就是每天八点多要到公司，查找客户资料，找啊找，找到九点开始疯了一样打电话。”

        “你不会是传说中的电话销售吧？”懿雪一脸惊讶，要知道，自从自己的号码被各类房地产、教育机构盯上后，她就下载了个电话拦截软件——顶讨厌这种死缠烂打的销售了！

        “正是在下。”君怜抿嘴一笑，略带苦涩。

        “哦……”懿雪缩回头，心想不能暴露太多对这类职业的厌恶，不然两人可就难堪了，“只要坐着打电话就可以，日子应该很舒服呀！”

        君怜笑，对外人的见解，千言万语尽在“呵呵”。她说：“昨天打了216个！”

        “这么多！不耳鸣吗？”懿雪深觉不可思议。

        “耳鸣不重要，谈得成，耳鸣我也认了。关键是145个被前台拦截。天天被门神拦住。我真想拜拜他们！基本都在四十几秒内结束通话。跟老总谈的机会都没有，哪怕接到老总那边，不是被踢到别的部门就是秒挂。”

        “好吧……你怎么去做电话销售了？总觉得你不像这种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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