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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

        走过阴暗的小路,她将视线转移到别处——一对情侣正激情地拥吻。学校是个谈恋爱的浪漫地方。情人们以为黑夜与静谧就是屏障,彼此的呼吸是悦耳的夜曲,在屏障里听着曲儿似乎安全又不用害臊。的确没什么可以害臊的,倒是路人,像懿雪这样没有恋爱经验的,容易不好意思。不一会儿,忻澜追上来,懿雪想也没想问:“刚才是你吧。”忻澜领会,大大方方地承认,并说男人有时候跟孩子一样黏人。“猜寝室里的两位在做什么?”忻澜挽着她的手臂问。懿雪不假思索道:“舒乐肯定在看书,昔熙嘛玩手机。我要在寝室,你也能猜到我在做什么!”忻澜说:“唔,那倒是,你也是宅女长老。手机这么好?我一个恋爱的人都没这样。”懿雪表示无奈:“学校不让带电脑,这边人生地不熟,又没个伴,你说我们能干嘛?跟舒乐一样整天对着书,还不如聊聊天解解闷……”忻澜拍了下她的屁股,抢着说:“没事儿出去溜溜呗——你不走动走动,这个地方永远是陌生的。姑娘,这片土地已经给了你,不出门可找不到汉子。”嬉笑到寝室门口戛然而止。懿雪一头倒在床上。大学生,头上是千变万化的气象,足下是厚实广袤的土地,过去是十几年的人情世故,未来是未知的风景。她寒窗苦读来到这里,难道甘心做马厩里啃草的马仔,而不愿脱缰去尽情奔驰?趁着年轻,就应该多闯闯。倘若在象牙塔里便畏葸不前,日后怎么敢迈进更广阔而神秘的荒野?

        新闻中心给她的首个任务是报道“祖国在我心中”的文艺汇演,这是个由老生组织,新生表演的活动。懿雪早早地去了,希望可以了解活动的全程。现场看起来十分混乱,新生散乱站着,像木偶一样茫然地听从老生安排,一本正经地举着小红旗,青涩的脸机械地动着。没有彩排过的演出看起来有些不整齐。呵,他们要的不过是搞活动的证明——照片。短短两三分钟,咔嚓几声,曲终人散。那些旗子,或被随处扔到一边,或被人肆意把玩。懿雪边仔细观察边打着腹稿。“一个小时后给我。”卞嘉说完,“飘”走了。懿雪回过神时卞嘉早已消失。她一路构思,回寝室便奋笔疾书,描述了现场的混乱,如实评价他们对先辈精神的亵渎,还不忘添上自己的观点:

        “战争的硝烟已经消弭无几,与革命时代差得越久,我们对他们的敬仰与尊重也就越少。我们的生活如此安逸,怎能理解那种保护民族的神圣感与高尚,怎能理解在安内与攘外中探索的道路是如何崎岖,怎能理解生命是如何在一瞬间定格生存或毁灭的。

        “我们没办法也不愿让时间倒流。可是我们却真应该花费时间来思考一下什么是爱国。学生打着爱国的旗号大肆玩弄革命先烈曾用生命来守护的尊严,追随红色潮流所获得的赞誉滋养着所谓爱国的荣光。这算得上爱国?这种虚荣顶多让他们感到自己在做伟大的事,不是纪念民族英雄,不是颂扬爱国主义,而是粉饰他们不能领会的精神,为上头塑造更漂亮的形象。光有形式没行动,一场空而已。学生爱国,首先要有一颗诚挚的心;如果没有,何必喊着爱国口号的同时抽自己的嘴巴?我们最需要的教育是,珍惜现在和平的生活,如果有可能为更多的和平做出贡献,那么你就是中国同胞甚至全人类的福祉。”

        搁笔,心潮依旧澎湃。懿雪修改两遍后,将稿子送到卞嘉手里。卞嘉粗粗看几眼,面无表情,心里想着,这就是传说中找死的稿子。“你是院中心的干事,怎么这点立场都没搞清楚?”懿雪一头雾水,心想这个暗搓搓的人在说什么?卞嘉白了她一眼:“不讲立场的记者都是耍流氓。学院杂志是学院的门面,你让外人看学院的笑话,先去问问领导答应不。”懿雪毫不退步:“这样对学院根本就没有好处,如果不反映情况,领导永远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卞嘉哭笑不得:“领导才没空管你做什么!他们在乎你能为学院带来什么!怎么会有你这么天真小孩的,以前没在学校混过吗?”懿雪放低声音,一语双关道:“嗯,没这么混过。”卞嘉窃笑,语气暖了许多:“唉……你啊,以后就会懂了,有些事不要那么较真。”懿雪不服,却懒得继续争论,冷冷地问:“一般的格式是怎么样的?”卞嘉笑了:“还记得你面试时给迎新晚会拟的标题吗?对仗是最没有水平的标题,却是最保险的。一般格式,百度一下,你就知道。主要是最后要带点举办活动的意义。”说完,卞嘉再次“飘”远。

        返回途中她遇到牧梁。

        “哪来?”

        她无精打采地答:“卞嘉学姐那。”

        他小心试探:“情况不妙?”她叹口气,点头。他笑道:“到饭点了,一起?”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此刻真有化悲愤为食欲的冲动。

        牧梁还没有等她倾诉,便猜到几分,说:“卞嘉呢说话直,但她没恶意的,你不用往心里去,要真往心里去,以后有你受的。”懿雪也直言:“我不介意直话,但她不能强迫别人接受她的观点吧。”牧梁问:“说什么了,让你不认同不算,还把你气成这样?”懿雪正儿八经地问:“学长你说,一个活动有阴暗面,记者是不是该揭露?不揭露怎么帮助他们认识错误?”牧梁没有答话,闷头吃了几口饭,咀嚼好半天,他在思量如何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讲世故。懿雪满脸疑惑地望着他,心里干着急。牧梁说:“你能够发现‘阴暗面’,这是好事,说明你有批判精神。但是问题呢是这样的,有些错误可以对外开放,有些错误呢只能内部分享,为什么?因为这涉及到的不是简单的新闻与正义,而是你作为学院的记者,如何以最恰当的方式帮助学院发展!”

        “可是……”

        “你在谁的地盘上做事,就应该为谁的利益考虑,团队的利益才是最大的!以后到了社会岗位,你会更理解这个道理。现在不理解也没关系,像你这样单纯的,倒是培养的好苗子。顺便说一句,我挺欣赏你的锐气的,但是,刀刃用在好地方才叫锋利,不然叫莽撞……算了,小屁孩,以后你就懂了。”听了这语气,懿雪着实不乐意,哼,和卞嘉一样的口吻。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和年龄、经验无关,关乎“气节”。

        回到寝室,里面空无一人。真够冷清的,高三她还总是赖在寝室中和室友们天南海北地聊呢。她累得趴桌上休息,不知不觉,步入梦境……

        懿雪推开一扇门,走进一个陌生的地方,忽然驻足。她是一个男孩的后妈,两人相处得并不和谐,男孩将她视作仇人一般。有一天,男孩声称泡澡,让后妈勿扰,进了浴室后很久未出。懿雪深怕出事,敲门无果便破门而入,发现他浸在浴缸中不省人事。此时,水正慢慢地往上溢,将要没过他的脖子。她吓得瘫软,伸手想要将他抱起,可,不知为何,意识渐渐模糊,浑身无力,双眼沉重……醒来的时候,男孩已经死了。水不知何时已停。恐惧刹那间占据头脑。她抱着一盒巧克力往浴室外冲,边流泪边给巧克力做心肺复苏术。不断按压,按压,可是……除了一坨坨融化了的巧克力溢出来外,她看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她绝望地嚎啕大哭。丈夫回来的时候,懿雪正坐在巧克力旁发呆。他狠狠地责怪她是杀人凶手,搬起笨重的木椅砸,所幸偏向,否则她肯定也会死掉。在这刻之前,懿雪对他毫无印象,关乎他的性格与事业一无所知。但她接受他的愤怒,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有理由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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