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鱼安抚过外祖父母，前去客房寻方琦城。

        “林姑娘来了，快请坐。”方琦城像是招待客人一般前后殷勤着倒水。

        “方公子不亏欠我什么。”林花鱼进了门就没再向内迈步，更没坐，“方公子亏欠的是那位姑娘，勿要骗人骗己。”

        方琦城斟水的手悬在半空，壶嘴斜出的水偏了几分，洒在了桌上。

        “我……”

        “沅枫有心，但方公子自己可别误会了自己。”

        方琦城微微皱眉。

        她这脾性怎么越来越像陆凌柯了。

        不过似乎她本就不会饶人，只是不愿杀人罢了。

        强硬又温柔。

        “我并非因为她，只是因为我们同为四大家的人。长辈们从前不合，如今一同经历了太多，小辈们可以做个没有隔阂的朋友。即便是陆凌柯，我也会帮她。”

        “好，我相信方公子明事理。今日多谢方公子出面解围。”林花鱼福身行礼，略弯弯唇角，便离开了。

        她离去许久，方琦城仍能勾画出她站在门前的身形与笑貌。他神态自若地跟人家撒了谎，自己死要面子煎熬着。

        他背着愧疚很疲惫，又像沅枫一样几年如一日地执着念着一个可能逝去的人。

        愧悔如磐石，思念如藤蔓。

        原本这两种情感都系在一个人身上。

        林花鱼出现后，他愈发不能自制地将它们分裂开来，仿佛他的心上人与他带回家的人不是同一个。

        他看不起自己，也觉着自己疯了。

        “这怎么能行！我绝不许你走。”林花鱼同外祖父母说了自己还是打算与他们一起行路，遭到了柳宜珊的严厉拒绝。

        元硕并不吭声，只是面色凝重。

        “我这张脸，为自己招惹了许多麻烦，如今又为您和外祖父招惹了麻烦，我不想…让年近古稀的你们还要为我操心诸事，甚至还受我牵累。”林花鱼心中泛起酸楚，她何曾想再过上不安定的日子，可是她也不愿扰了外祖家本应闲适的生活。

        柳宜珊搂过她的肩膀，揉着她瘦弱的身板嚎哭道：“我的囡囡在外受了那么多苦，我怎么能再让你去受苦啊……这让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啊……”

        这哭声震碎了林花鱼的心，两人紧紧抱在一处哭。林花鱼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不能……为爹娘报仇、雪恨……已是毕生遗憾……我怎能再给你们招来祸患……”

        “好了，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元硕忽然开口，“阿鱼，若你定要走，必得有人护得了你，若是没有，便别再多言。我们早已年过半百，活不多久日子了，拼死也会保护你无恙。”

        “外祖父……”

        “让我们担惊受怕，岂不是更加不孝？”

        林花鱼魂不守舍地走出正堂，思绪缠作一团，搅得她呼吸也乱了。

        她很清楚外祖父是为了她好，以至于采用这样逼她的法子。

        他们只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他们疼爱的孩子安然无虞。

        可同行的几人中，谁能给出这样的承诺？

        她当然可以去拜托任何一个男子假装，但她绝不肯。况且她不只是对外人善良，更对亲人感情深厚。

        血缘本就如此，她可以欺骗糊弄一时，却摆不脱那相连的骨血。

        她的亲人只会从担忧她一人变成担忧她与她的郎君。

        还怎么舍得骗呢？

        “诶呦！”林花鱼想得出神，没留意撞上了沅枫，她赶紧帮这故意夸张的人揉了揉。

        “想啥呢花鱼？这么专心。”沅枫随手拍拍被踩脏的靴子，扑扑手，自然地挎过林花鱼的胳膊。

        听过她一番讲述，沅枫斩钉截铁地说：“这事就让琦城出面，保准让他们放心。”

        林花鱼：“……阿枫，别再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沅枫坐没坐相，身子歪歪扭扭地蹭回椅中，趴在桌上，“他可是我们中看着最稳重的。你不愿哄骗家里人，难不成真要一意孤行上路，让他们更添烦忧么？”

        “我……你不是不知方公子重信义，拜托了他，他必定当成真的来兑现。你想让他更加自欺欺人吗？”

        “与我赌吗？”沅枫从容不迫地笑嘻嘻，话音有点蛊惑，“先前我告诉他你要留在此处，他一言不发，现在我会去告诉他你还是会与我们一同行路，看看他如何作为，怎样？”

        她像是赌场里专骗人去赌钱的小痞子，又像是跟庄家勾结着叫人输钱趁机放虎皮钱的黑心人，明知不可信，可话中又带着诱惑。

        但凡换成陆凌柯坐这，也不会信她，而是废她一条胳膊。

        沅枫先去给方琦城下了套，假意感慨着补上一句“老人家定然要不舍了”，又让林花鱼准备了一大桌子丰盛的晚宴。

        元府毕竟不是小户，餐食丰富已是平常事。

        几人同元氏夫妇一同用饭，乔落铄专心扒饭，陆凌柯专心挑拣，弈方柯专心吃陆凌柯挑拣的，沅枫留了眼睛在方琦城身上。

        方琦城本来以为这是送别饭，但见大家神色如常，也没有餐宴上觥筹交错那一番，心生疑窦。

        可他咀嚼着沅枫说的话，怎么也食不知味。

        “此事一出，花鱼不愿给元府招祸，还是同我们继续走。只是……”

        “只是什么？”

        “我估计家中免不了担心。”

        他回想着，越觉有些话不吐不快。

        方琦城给自己斟了杯酒，举着酒杯突然起身。

        林花鱼的指甲戳进了手心。

        元硕与柳宜珊诧异地瞧着这突然站起的年轻人。

        “老太爷，老夫人，林姑娘日后随我们同路，万事有我从旁照应，二老无须担忧。雷霆方氏不轻言许诺，也绝不食言，这杯我敬二老，以表诚意。”方琦城一口饮尽杯中酒，他不胜酒力，人微微晃了晃。

        自打进了家门，还有前日解围，元硕确实对方琦城青眼有加。此人气质宽厚成熟，眉宇间隐有凛然威严的气势，如高山般巍然，看着着实可靠。

        “小友这意思，我没太听懂，还请说个明白。”元硕捋着胡须，好似满不在意。

        方琦城再斟一杯，重又端起杯子，话音掷地有声。

        “我会用命护她，能伤她之人必是从我的尸骨上踩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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