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斤银子虽不少,但银子比重大,其实体积不大,也总共没多少块。
四个汉子即使特意慢数,也很快就数完了。
但赵岳却仍说没听清楚,要他们再数。然后是反复数。
四个大汉倒是耐烦,明知赵岳在羞辱刁难人,也不恼,听话地老实干。
直到新酒菜上来,被赵岳一桌子人又慢慢吃完了。数银子的活动才结束。
赵岳傲慢地吩咐四人把银子抬到他房中,才让其离开。
安顿好孩子睡觉,范天喜迫不及待去了赵岳房间。
王时忠来,他终于确知了赵岳的真实身份,命悬箭下七上八下的紧张心情转化,只能用惊喜交集形容,危机过去,一时间不少念头涌上心头,但在饭桌公开场合并未聊正经事。
此次,他不仅仅是被王时雍整丢了官,老家的祖屋田产等也被官府没收称赎罪银。
能够脱身,不被论罪发配流放家破人亡,这已经是赏识他才干的主官伸手帮了一把的结果。
范天喜虽在油水厚的三司衙门当有实权的官,但并未攒下多少家产。
京城贵,居大不易。
不贪污受贿弄大钱。即使范天喜是官宦子弟,照样买不起房子,想要为官者的体面,只能花高价租住。没油水刮,这也是他没被抄家的原因。贤德妻子重病缠身花了很多钱,还是在两年前含泪撇下才两岁的小闺女离世。多亏了老姜夫妻辛勤照顾,一对儿女才能顺利健康生活。
仕途中止,此生翻身无望,老家虽然已经什么也没有了,但还是得回老家。但一个严酷的问题摆在面前——如何生存下去?
范天喜选择住好客栈,不是有钱讲享受体面能花得起。只因为这年头出行在外太不安全。乱住小店,那点钱随时可能被偷被抢,甚至连命都稀里糊涂丢了。
为了苦命儿女的安全,钱再紧张,只要还有能力支付,也得咬牙花出去。
手头这点银子一路花销,等回到老家,也就不剩几个钱了。
老家无房无地,有地也不会种。又干不了别的,等待范天喜一家的就是绝境。
在另一世,没有赵岳,范天喜丢官回到老家。地方官为讨好王时雍,逼迫折磨的范天喜儿女皆亡,老姜夫妇皆为护主惨死。
范天喜冤屈恨气冲天,走投无路,最终咬牙切齿一横心,带着唯一的姜济落草为寇造反。
结局自然是闹腾一场,被官府剿灭。尸骨无存。
这种比较正直敢为的官员的惨事,在北宋末年荒唐的政治中很正常。
封建时代,一个人越是有才,越是对国家重要,甚至无可替代不可或缺,就会越是死得越早死得越惨,而不是相反,得到国家的极度维护重用。除非他是皇帝。
岳飞就是最鲜明的例子之一。
同样的,一个人务实能干却没有强大靠山,缺乏高明政治手腕,混封建官场也大多难有善果。
这是封建社会必定被推翻的原因之一。
赵岳的意外出现,让有务实之才的范天喜绝望愁苦的心顿时一亮。
思路骤然打开,范天喜看到了新的希望。
在三司衙门,他有铁算盘之称。
当然不是夸奖他算盘打得好,而是账算得精。用现代话来说就是此人有高级会计师之能。
现代的复式记账法在十几年前就由赵岳提出并在赵庄实行,由沧赵商务有意推广流传出去,因简单明了方便精准,很快被大宋商家普遍学习采用了。
但大宋官府仍然是复杂繁琐的旧式记账,雷打不动。
官府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更改的。主要原因却是老式方法查账对账困难,便于作弊捞钱。
但无论多么高明的作弊手段,落在范天喜手里都难逃审核。
范天喜就想,在大宋,若有人敢用他,只怕只有强势的文成侯。
他唯一的出路只在沧赵。
就算只为了一双无辜儿女和忠心耿耿的老姜一家活命,他也要豁出一切求得投入沧赵。
若真能在赵公廉部下效力,不求跟着侯爷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只要能当个官府或军中管账的管事干办之类的发挥才能,也能活得畅快,腰挺得直。儿女能有依有靠,顺利长大成人。
范天喜进了房,在赵岳面前撩袍就跪。
动不动就下跪是辫子朝才盛行的。
宋时仍讲究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君王父母恩师。其它,不可轻跪。
然,只算一家的救命之恩也值得跪谢,何况有大求。
但没等他跪一半就被赵岳一把扶住了。
“范大哥,不要这样。你的苦处和心意,我能体会也能猜到一二。”
赵岳强拉范天喜坐下,给他倒了杯茶,笑呵呵道:“范大哥身有正气,体有铁骨,有胆而果敢,满腹经济才华,在这个世道何其难得?若愿意入我沧赵。我想我全家都求之不得。”
他之前就有此想法,只是当时不知范天喜的打算,不方便提出来。
范天喜听罢,呆愣半晌,在生死关头都不皱一皱眉的七尺多汉子,突然泪流满面哽咽不已。
“天喜活得糊涂愚蠢。为何不能早日看清浑浊世情,早早弃官投在侯爷麾下以效死命?”
天下大恩莫过于救命与知遇之恩。
赵岳一下都给了范天喜,也理解范天喜此刻激荡难平的心情。
换作是他,在绝望中,突然有人伸强力之手拉他就此脱苦难深渊,他也会这样激动。
等范天喜情绪稍平静,赵岳为引开他的激荡心情,也是有事要面临,需要提早让范天喜一家有心理准备,笑着低声道:“范大哥可知我为何会不顾身份刁难区区四个王家仆役?”
范天喜一愣。
之前,他确实有这方面想法,但只当是赵岳年少得意就是这么嚣张任性。
赵岳喝口茶,淡淡道:“范大哥也是习武之人,却只怕看走眼了。那四人可不是普通仆役,不止身强体健,个个都武艺不弱且江湖经验丰富,骨子里心狠手辣却能掩饰得老实巴交。”
范天喜惊道:“二公子是说,他们是王家养的教头打手,是有意来观察认识我们意图不轧?”
“应该是这样。”
赵岳笑着指指那两箱子银子,“我料定他们明日必会在半路截杀我们。我戏弄四人,只是进一步激怒他们的愤恨和报复决心罢了。当然也是让他们稍有轻视我之意。”
范天喜点头道:“王家父子视财如命,有吏部尚书亲戚为靠山,格外胆大疯狂,顾忌公子身份,不敢在城中下手。只怕真会玩先示弱后来阴狠的这一招。”
两人秘议了对策。范天喜有了奔头心定下来,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强干,活力满身返回自己那边,把好消息坏消息和老姜一家说了。姜家三口欢喜中咒骂王贼,同仇敌忾之心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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