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军杀到城前,崔师表还宿醉未醒在高卧不起,睡得正死。
跟来此城伺候崔师表的几个精细属从知道主人藏在温润君子形象背后的薄情狂放傲横心性,没人敢去打扰主人好梦叫醒主人,就算情况紧急,通知敌人来了也不行,否则必惹得主人起床气大发,轻则一顿重打,揍得皮开肉绽半个月下不了床甚至半死,重则直接杖毙。
这种事以前可是发生过多次。连自恃貌美得宠的女婢也照样被当场打死。
这几个当贴身奴仆的命大者多次亲眼目睹惨状,怎么可能不铭记在心、好好长长脑子。
港城主将并不是崔师表的兄弟崔师旗,这些年一直是李家的心腹武官。
此人早就认识崔师表,比较熟悉了解崔师表为人,此时也不敢得罪这位李家眼中正当红的高官、前途无量的顶头上司,得知敌来,赶紧去了崔府想见见崔师表商议守城军备事宜,得知其正酣睡未起,也知崔昨晚饮宴酗酒放纵事,当即放弃打算,转身自己去了城头观敌。
主要是他觉得坚城在握,不怕海盗来,崔师表这种抡不动刀的文官早点晚点知道敌情无关紧要,你睡吧你。本将主持守住城池,就机显显本领,立下大功,也好增加在李家眼里的分量。
想得很好。
没想到的是就此在城门楼送了性命。高卧不起误事的人反而逃脱了炮击,免了一死。
当亡之国,想做事的人总难免先死、冤死,那些不做事或卖国求荣、与敌苟且的奸贼反而能保命安享富贵。岳飞与秦桧就是最好的例子。礼成港守将与崔师表是另一类型这种例子。
上天或许有眼,但总爱戏弄众生。所以,历史总在叹惜天道不公。事还在人为。
崔师表此时无疑是幸运儿,但好梦还是被地动山摇的可怕轰鸣惊醒了。
他昨晚醉酒加和多女荒唐,惊醒后睁眼只觉得眼皮子沉重,头昏沉也重似泰山,身体更象被摧残后要散了架的破牛车,腰酸得不行,浑身如堵塞了的臭水沟,滞塞无法清畅。
老了,享受不得尽情风流了!
崔师表不知小命已悬在刀锋下,懒洋洋躺在那回气,此时此刻还有心情抒发风流文官情怀。
但一声如丧魂的嚎叫打断了他的美好心情。
一家奴不顾往日森严的规矩,居然仓皇直接奔进他卧室,看到崔师表大叫老爷不好了。
崔师表大怒。
没规矩的狗东西,什么时候,老爷我的卧房允许你这等下贱肮脏的狗可以进来了?
能进卧房的只有他的妻妾和美人。他看不上的年少乖巧女奴都没机会进来。
更让崔师表恼怒的是,这该死的奴仆不但打扰了他的美好心情,还敢乱说乱叫。
什么叫老爷不好了?
老爷我好着哪,美着哪,官高位显,前途无量,喝得美酒,享得美人,怎么就不好了?
“该死的刁奴,你莫非看老爷我疲惫昏沉不愿多事收拾你?”
“既找死,就怨不得”
没等他发淫/威宣布处置决定结束此奴的狗命,狗奴居然敢硬生生打断他的话,仍然大喊大叫:“老爷不好了。快跑啊。”
“狗奴好胆!”
崔师表怒极,正待大发作下狠手,突然想起之前惊醒美梦的可怕轰鸣,到底是智商极高的,脑子一转,强忍住了怒气,呵斥道:“狗东西,发生了何事?你慌什么?”
那奴仆失魂落魄直着眼睛大叫道:“海盗来了,魔鬼来了。天雷轰城。快跑吧,老爷。”
奴仆说得杂乱不清。
崔师表听得混乱,但抓住了关键句:海盗来了。这四个字如同魔咒。
崔师表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慵懒闲逸的情怀一下子惊飞到九天外。
他惊慌大声喝问:“狗才,什么天雷魔鬼?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但他往日对奴仆树立的威严可怕居然失效。奴仆没在他的威压下喝醒,仍然神志昏乱仓皇,闻声大叫:“城破了。魔鬼海盗、天雷。快跑。跑晚了死老爷……”
这些胡言乱语落入崔师表的耳中却当真如天雷轰顶。
他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腰不酸了,腿不软了,浑身也通畅有劲了,也不象往日那样悠然自得地静等美人哄着伺候着才肯穿上衣服,自己一把抓起衣服胡乱就穿,居然穿得还很麻利。
此时他只知道,城破了,高丽人最会玩的依仗没了,那剩下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必须在海盗杀过来前立即逃走才是保命脱劫上策。
在那其实很忠心的奴仆手忙脚乱帮助下,崔师表匆匆套上皮靴,披系上狐裘大衣,什么难舍的倾城美人、什么这些日子收纳的金银财宝都顾不上了,空手轻身一气跑到院中,这才知道绝大多数奴仆和美人们已经受惊卷财弃下他这个老爷利索先逃了,反应慢,手脚迟钝的奴仆还在仓皇收拾细软逃走。只有他带来的几个侍卫还想着他这个老爷,正匆匆地备马等候他到来。
高丽人以前被辽军打怕了,打出经验和习惯来了,只要城破,无论军民立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逃,趁着敌军尚未封城困杀前全力以赴逃走。能逃走是命好命大,值得好好庆幸。死在逃走的路上,怨自己命歹无福,总之绝没有依托地形地势奋勇进行步步步为营巷战抵抗反击的心思,更没有万众一心拼命迎敌争取扭转被动局面重创敌军,或与城共存亡的意志。
这一点上,他们对汉人那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深信不疑,保命图后势。
这也是弱国弱民族的悲哀。
实力不行,拼不过人家,整个国家民族的人全拼光了也挡不住强大的敌锋。
崔师表看到府中一片狼藉,听着女人惊恐刺耳的尖叫,大怒,气贯瞳仁,却顾不得生气,顾不得收拾教训这些在关键时刻敢抛弃背叛他的****,直奔马旁,在侍卫搀扶下奋力上了马,一行人踏马闯出府,冲到大街上,向通往开京方向的城门拼命闯去。
海盗自港口杀来,此城门不朝港口方向,没失陷,也应该还没被海盗绕过来封锁。
此际,满城都是乱哄哄的军队和出来打探情况的民壮男丁,一个个没了之前依城挑衅嘲弄海盗的得意嚣张,如无头苍蝇般不知应该怎么办。其他百姓则在忙着收拾细软准备逃走。
崔师表为尽早脱离险地保住性命,心急如焚,不理睬沿途遇到的官兵、官员呼叫他主持大局,喝令侍卫挥马鞭驱赶开盲目围上来的所有人,若有人敢硬纠缠就直接杀了,鞭打,挥刀乱砍,纵马狂奔凶狠撞踏,一路硬闯一处处堵塞道路的人群总算冲出条路,跑到了城门处。
可惜,此处的守军将领看到主官大人要他开城,苦着脸道:“大人,你出不得城了。你上城来看看。若是觉得能闯过去。末将这就给你开门。”
他心里则暗骂:“贪生怕死的狗官只会太平时节叉腰说大话,好一副智珠在握、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伟岸,可一遇真章的就狗屁不是,只剩下弃众先逃命的招,狗/日的。日了狗的,俺得多倒霉才遇上这么个主官。你特么的有胆子留下主持投降,也算有种啊。”
崔师表的心一凉,顾不得计较那守城将对他翻的白眼,以空前绝后的利落下了马,一气奔上城头,放眼向外一瞅,那还尚存侥幸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深渊。
杨、栾二部围堵其它三门的全是骑兵,因估计想逃向离此不是太远的开京城避难的人最多,所以通往开京的此城门外布置的兵力最多,有五千人马。
炮响后,按战前布置,五千骑兵立即从远处压向城池,此际就堵在城外四百米左右处,恰好在城上强弩有效射程外的安全又方便堵截地带,一眼望去黑压压一大片,匹匹战马都高大雄壮,个个将士都凶悍如虎狼,为首的二将正是赵岳以前的二虎卫:陆铁犀、闾铁牛。
二将在罩面甲下冷森森的目光紧盯着城头和城门,若城中有人敢冲出来企图逃走,就立马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迅猛如风的猛虎铁骑,给他个好看。
赵岳想赐名杨志营为锐健营。二将是赵岳的心腹,自然能知道主子心里的想法,很想这次立下大功,为本营获得正式名号。
帝国军队所属各营人马,有名号没名号,无形中的待遇和政治地位是不一样的。
二将不在乎这个。但军人最重荣誉。有名营的大将,只脸上的光彩就够叫人体面自豪的。
权力前途有了,人活的不就是个脸面尊严?
“大人,海盗强大如魔鬼。这骑兵一看就不比辽军差。怎么办?”
此门守将斜眼瞅着脸白如纸浑身开始发抖却强装镇定的崔师表,眼神中有无尽的鄙视不屑,问那话表面是在问,大人,敌人显然太难对付,不说他们能操作天雷的可怕本事,但凭这骑兵就是碾平咱们。咱们是精忠报国,据城死战到底,还是集结兵力开城依仗人多势众冲阵,借混乱冲出重围,谁死谁活看命,你拿个主意。语气却丝毫没掩饰自己想开城屈膝投降的意思。
海盗掌握了破城的大杀器。高丽坚城成了摆设。此人已经认识到只怕高丽此次真要亡了。
既然如此,死战是傻瓜。晚降不如早降。
土匪山贼,头领排位还得论个入伙早晚。当降将更得争取当头名状,才能有个较好收获。
他想得明白。
崔师表也很快想得更通透。
他在惊恐中,大脑空前超速运转,既然硬闯逃走,就自己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千军万马中一准是个死,必定被马踏如泥,那就考虑投降吧。
一降,消息传到京城,只怕家中妻儿老小会被李家迁怒屠杀掉。但无可奈何,也顾不得了。
但愿李家知晓了海盗的厉害,为保后路,不把事做绝。
赵岳、杨志、栾廷玉他们没等太久。这边的城门打开,一高丽小将没带兵器,高举双手大叫投降,跑步过来,得允许到了赵岳马前下跪,鼓足勇气颤声道:“小的拜见大,大王。小的出城投降,并代,代崔平章问,问一声,是否投降真不杀不奴役?”
赵岳懒得回应这个习惯耍小聪明以求先保住自己性命进而可能获利的小人物。
他很清楚,这家伙不是积极投降才有胆子先开城出来归顺的,必定是被上司强逼着来交涉探信的倒霉蛋。
一旁的杨志怒声道:“崔棒子安敢置疑我家大王的话?”
那小校听到怒喝,吓得差点儿一屁股瘫坐在地,浑身抖个不停,生怕杨志一刀砍下,连声喊:“大王饶命。”
栾廷玉知道赵岳懒得和这倒霉小卒计较罗嗦,收敛凶威杀气,语气温和些说:“回去告诉你家大人,盗亦有盗。我海盗是立国有正式朝廷的,言而无信如何能征服天下?相信崔师表听后会明白应该怎么做的。”
小校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地磕了几个头,回了城池,走时不象来时那么仓皇猥琐,步沉稳不少,腰杆也直起来了,想必心理充满了保住命的喜悦,甚至有了某些幻想期望。
杨志见不得如此无耻软骨头,呸了一声,问赵岳:“殿下,你说大宋在女真蛮子打来时,那狗皇帝狗官真会象高丽棒子这样无耻卑躬屈膝?”
四周的将士闻声都转视赵岳,想听听亲王殿下怎么说。
赵岳没立即回答,而是出了会神,回想了一下历史上的记载,才轻轻道:“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悲惨。我们都会看到那一天的。所以此时不必太嘲笑高丽棒子的不堪表现和下场。”
他一提气声音大了,“所以,我家才要开辟海外先是为避难,后为建国洗涮大汉耻辱,希望从此能带领大汉民族走上霸世威严的正途。”
又环顾左右,大声笑道:“我大汉有如此众多大好男儿,为何不这么做?有什么做不到的?你们说是不是?”
众将士听了,群情激昂,不知应该怎么回应殿下的期望和壮志,都敲盾捶胸顿足大呼:“帝国万岁,必胜。”
如此怒吼一番,发泄一下郁闷却又充满无限希望的心情,也算是表明追随帝国战略奋战到底的决心。
在如怒滔翻涌的狂呼声中,崔师表带着礼成港全体文武官员正衣正冠列队出城归降。
赵岳仍然没有为难崔师表,安慰他好生依令帮大军处理紧降事宜。
即使赵岳没亲口做出封赏的许诺,只如此温和礼遇,崔师表也已经一扫沮丧胆寒,精神一振,满血恢活,往日的聪明劲全又回来了,认定自己只要做得好,能让这位海盗大王顺心满意,那他的新光辉前程就又来了,指日可待啊。
他甚至想到,粗野海盗中能有什么人才?
还不得收纳他这样的会做人做官,更会做事的大才子为臂膀才能健全海盗帝国正规化管理、统治好半岛新占领地?
有了这心思,他干起活来就更卖力了。北军要求的,他做得好,没要求没想到的,他却想到了,也做得好。
在崔师表等当地官员和地主商人豪强的主动配合蛊惑下,此城守军和民壮出城缴械,被搜刮得干净,直接押赴码头,稀里糊涂上了运输船。
海盗言而有信,真不杀不奴役俘虏,只是把高丽人一批批直接丢到了本州岛,继续壮大本州的高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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