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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4风波恶4

        蓟州军帅衙。

        刘韐和李纲相对而坐,喝茶下棋,闲聊,说的正是有关柴进的事。

        刘韐不动声色地慢慢把高唐州事件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晰明了,并特意隐晦地点明说:“这个宋江,昔年为县城风光小吏,有些本事,也有忠君报国的大志,在当地名声不错,民间称颂其山东呼保义、孝义、及时雨,奈何文采有限,又无门路,中不得科举,只能终生为卑贱吏,算是有才有志不得伸吧,

        因一怒杀出轨妻畏罪潜逃,官府通缉,他区区文弱之人却落魄江湖,无处存身,随时有丧命之险,

        本与落草前的保正晁盖熟识有交情,可以投奔晁盖,他却没去,显然是不想当反贼,仓皇无着下逃到柴进庄上,希望有当代孟尝君侠义盛名的柴进能体谅他护他一二,也如愿得到了。

        避过风头后,潜回家窝着,怕是还有再入官场一展壮志之心,却被捉了刺配江州,必然吃尽苦头,怕是自叹壮志再不得展了,心极不甘,醉酒在酒楼发狂写狂诗,被蔡九贪功定为大志反贼整治处死,死的却是蔡九,

        宋江落草二龙山当了强盗二当家,展示了不俗的才干,帮着晁盖把原本微弱的山寨治理得日益兴盛,让二龙山成了我朝又一大害。可惜了此人。”

        他一字不提柴进冤屈,只叹惜宋江当了强盗,

        嘲讽的是朝廷十几年如一日坚持任性瞎搞把有志有能之士纷纷逼成了反贼,要么就害死,所作所为太让人寒心而恐惧,暗指,大人物,前有赵公廉被害死;后有权邦彦欧阳珣被逼叛逃,

        还有十节度使及皇帝的御前大将举军投靠了梁山。小人物,宋江就是个典型例子。

        暗戳戳在说:这个朝廷快完蛋了,而且已经完全不值得效忠了。

        他随意下了步棋,看着神色不断变幻的李纲,笑问:“伯纪,你怎么看柴进这事?”

        李纲又是一阵神色变幻,最终露出坚毅冷酷之色,坚定论断道:“这事有什么好说的?

        柴进,凶残杀害民众和官兵,对抗官府,咆哮衙门,公然威胁知府,挑战王法,又不服王法管教,越狱潜逃,还引来强盗打破了高唐州报复知府。

        咳,且不论二龙山强盗到底是不是他引来的,总之是他导致的。

        如此大罪,如此肆无忌惮无视大宋纲纪,已是逆贼之实,已成了大宋江山隐患,纵有誓书铁卷,也罪责当早除。不然,怕是得空也会举众投了二龙山,壮大贼寇,成为大害。”

        刘韐笑了,哦的疑问一声:“伯纪真这么想的?”

        李纲神色越发坚定道:“我等官员自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忠君报国为操守,以维护朝廷的纲纪威严体统为要。柴进纵有冤屈也是该死。

        他不死,大宋的权威体统会遭到重创。必须杀。”

        说着,他盯着刘韐道:“朝廷下令斩除柴进势力,我支持。若点了我,我会去亲手斩之。”

        他说得慷慨激昂充满大局正义,立足点实际只是一心维护特权,不在乎小民冤屈凄惨。

        刘韐随意嗯了声,脸上还满是笑意,却立即站了起来,转身自顾向后衙家中急走。

        李纲愣了一下,一种很不妙的感觉猛窜上心头,不由地急声问:“刘公,你这是要干吗?”

        李纲尊称刘韐为公,是打心里很尊敬刘韐。

        刘韐是个很大气的人,有大智慧,有大德操守,文雅,风趣,气度极好,还有宋文官最缺乏的那种果敢、英勇、坚毅、担当,战场不怕死——强烈的文帅烈士军人味,

        这是李纲最尊敬最想当的类型,李纲的父亲曾经就是文帅,对李纲影响极大,他对刘韐自然就有强烈的认同感.....尤其是刘韐对相对年轻处事还冲动幼稚的李纲很照顾,平日里多有委婉指点和庇护,有恩义感情在。

        李纲是把老刘当半个长辈对待的。

        但,他也了解到刘韐是有些怪脾气的,有时会做出让人太出乎意料的事。

        刘韐对李纲的急问仍是满脸不变的笑容,说出的却是:“啊,伯纪,你且安坐。我去后宅吩咐一声收拾行囊,再写封辞呈由你转交朝廷。

        你放心,辞呈很简短。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

        李纲,眼睛腾地瞪圆了,失声叫道:“什吗?你,你要弃官而去?”

        他知道刘韐决不是在对他开玩笑。

        老刘就是这样,偶尔会做出怪脾气的让人完全想不到的荒唐事,而且一做就会坚定强硬无比,谁说也不行,露出负面的文帅果敢......的一面。

        李纲急了,腾地站起来,几步就追了过来,不顾礼仪地一把拽住老刘的袍袖:“现在宋辽战事仍未休。辽贼吃了大亏,以蛮夷的性子岂肯罢休?随时会再兴重兵报复抢掠。

        在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不顾朝廷安危江山大局轻言而去呢?

        这大违儒家规范,决非君子忠臣所为.......”

        刘韐笑脸仍在,但眼神却奇怪地看着李纲道:“连伯纪都坚信朝廷杀柴进这样的人是应该的。这个国家还有希望?”

        柴进的形象一向是边区民间不惜血本自费招纳和组织百姓英勇不屈抗辽抗海盗,坚决捍卫大宋王朝与百姓利益的爱国典范,嗯,是最典范之一,

        柴进享有最高等级宋太祖所赐的特权庇护,拥有能抗辽寇的强悍势力,却从不仗势欺人,几十年了没任何恶迹坏名,相反还慷慨大方,仗义疏财,团结和保护乡里,尊老爱幼,维护社会正气,大力推动文化经济发展,积极助官府解决天灾人祸等各种经济困难,解危济困,同时打击流窜的坏蛋,义务救助没钱活命了的民间落魄好汉,收这些好汉为抗辽庄丁,既增强了柴庄的自保能力,同时也消除了好汉绝望愤恨下必然走上杀人抢劫甚至成为反贼的必然路,协助官府安定人心稳定宋统治.....在民间甚至官府眼中的形象很高大正气宝贵,对天下百姓影响巨大......

        能与之相媲美的,全天下也只有个曾经的沧赵家族了。

        对眼下的东路边军最难得的是,柴进明明有垄断的地位和特权保护,却肯以最低廉的价格供应边军水产,并且能大量供应,

        边军将士们能吃点猎物油水还能享受到大量鱼虾.....保持营养,身体强壮,能保持体力战斗力,日子也活得相对有滋味甚至有盼头,守边的心也就能比较安定.....这,对边关至关重要,却是朝廷也万万做不到的也没那个心做。

        朝廷那帮人,包括皇帝自己,还总怨恨自己没吃好、不能捞够呢,岂会舍得让丘八们享受.....

        柴进这样的最典范良民在李纲眼里居然照样简单归纳为逆贼该死。

        刘韐仍是无任何异色的笑脸:“伯纪,我这把年纪了,一生为国为民为君,当之无愧,我,不该死吧?”

        “我不能让跟着我遭受过太多奔波苦累凶险的老妻和唯一的孩儿惨死在这里。

        坦白地讲,我也不想给那帮东西陪葬。我,不该下场冤屈凄惨.....或者,在伯纪眼里,我和赵廉欧阳珣也一样是该死的?

        或是,好官能臣就应该死得忠贞憋屈凄惨,否则就不对?”

        李纲被问懵逼了,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

        刘韐却不容他纠缠,仍是笑着却声音有了严厉意味,喝道:“伯纪放手。请注意你的君子之德儒家体统。”

        一甩袖子,这么老了,又是文臣,力量却很大,轻易甩开了李纲的手,向后衙急去,步伐瞅着甚是轻快,甚至是兴冲冲的。

        显然,老头压根就不爱守在边关遭罪,只是为了国家才坚守在此。

        现在,老头从他李纲身上对宋王朝彻底失望了,死心了,也就没了再守在这的理由和那份毅力,只想着带家人早早离开这凶险之地去别处找条活路,只恨不能一下子就飞离。

        李纲呆了,完全不知该怎么阻止老刘怪脾气再次发作,脑子里有些事也一时想不明白,却也有些急智,冲刘韐的背影大叫:“刘公,你向来关照我,一直在帮我护着我,我敬你如师父。我求求你了,给我个机会,给我点时间,就一点时间。

        你先不要直接走掉。我去和宗帅张帅他们聊聊,看看他们是什么想法。

        我们四个当初可是说好了在这边关险地要同进同退统一态度面对一切的。你不能说了不算有违君子之道。”

        刘韐却头都不回,哈哈笑道:“守边关,自然要坚守当初的同志约定。不守了,约定就不存在了。伯纪,你理解有误啊,还是不太成熟。”

        “再者,我能猜到宗汝霖张叔夜会是什么态度。

        他们再忠君爱国被官家恶心搞得也只能心死。

        谁也阻止不了朝廷那帮玩艺纵情荒唐享乐瞎搞的那股子疯狂任性劲。就算宗汝霖张叔夜选择了鞠躬尽瘁,愿意为朝廷那帮东西陪葬。我也不会改变去意。我,不该死。”

        李纲一听这个是彻底急眼了。

        他原本对自己的本事极自大,我可是有文帅父亲家传的治军守边法宝,我可是热爱军事又聪明有这方面才干的......可真到了边关才知道自己的军事才能根本担不起守边职责,连军队都控制不住,儒腐高傲冲动,大嘴巴,任性刚强喊边军不想听的空洞高调不知错,根本不会赢得军心,在治边的最初,若不是有刘韐护着,他已激怒边军被乱兵随手剁了。

        边军凶野之极,根本不把朝廷当回事,和内地充任了厢军的坏蛋同类原来并不一样,他治理莱州军的经验在边关不合场合,根本没用,而且起反作用,容易激起边军反意。

        刘韐若是真走了,李纲可没自信自己能接任了本部边帅重任。

        他决不能让刘韐立即脱身而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急眼又大叫:“刘公,你稍等等又能怎的?

        等我去完了信安军霸州军后,你再决定离不离开又有何不可?不用急在一时吧?”

        大宋王朝又不是眼下说倒就倒了。就算逃避,也不用急成这样吧?

        刘韐露出无奈,止步回头道:“伯纪,我拖不得的。

        等朝廷收拾柴进的命令一到,就晚啦。伯纪,看在老夫待你不错的份上,你就放老夫一马吧。让我家人能有命活着离开这。”

        李纲没听明白怎么杀柴进的命令一到,老刘一家就得死这没机会脱身了。

        老刘和柴进又不是什么逆贼同党,双方就没有水产买卖以外的关系。朝廷问罪柴进,也不可能牵连到老刘头上的。朝廷没人了,也万万缺不得老刘这样的守边关。

        朝廷那些奸贼就是想牵连陷害老刘也不敢,否则边关被破,国灭,他们都得倒大霉......

        他只能急叫道:“朝廷斩除柴进的命令一时半会哪能到得了河间府?几千里远呐。”

        刘韐却冷笑:“朝廷作孽的时候向来最积极最有效率,速度可不慢。

        我得提前些离开,如此才能避开在半路上被截住强迫我继续卖命留任结果害死我全家。”

        李纲见怎么也劝不住了,不得不露出官相,公事公办威胁:“刘帅,你若敢在我回来前就弃官而逃,那休怪我执法无情不让你一家能离开此城。

        我事实是整个河北路的监军,最大的监军,连总指挥宿太尉也管得了。皇帝的宦官心腹监军也只能牵制我,管不得我。我有这个权力。”

        “你,”

        刘韐生气了,手指点着李纲,一时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李纲心终于一松,心中却也不免浮起惭愧,却也顾不得多想,赶紧郑重抱拳对老刘深施一礼:“刘公,我李纲敬你,爱你,决无害你的私心,不是贪图权势富贵强绑你,也不是为了忠君。我只是为天下苍生的生死荣辱才强留你。

        你放心,这只是一时的。

        宗帅张帅也是如此。边关守不住了。我不会阻止你一家逃离边关寻找生路。我会助你离开。我李纲留下来,死守在这。”

        刘韐听这话,怒气才消了些,眼神复杂地盯着李纲一叹:“那.......好吧。你速去吧。”

        李纲再拜,然后转向急匆匆奔向外,飞身上马,带着配备的亲兵赶去信安军那。

        有个问题他想不明白,柴进死和边关有什么关系?

        边军又不是效忠柴进的,绝不可能为柴进对抗朝廷。

        这一点,他很确定。

        可是,看刘韐的惊恐急切,就好象柴进的死会直接决定着边军动向一样。

        所以,他急于去问问老辣的宗泽或张叔夜到底咋回事,

        难道这里面还隐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顺便看看这二位对柴进事件的态度,然后决定下一步怎么做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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