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俅等看到密州知州笑眯眯出现了并且穿着大宋的知州官服,他们终于确信自己还活着并且是关押在密州的地牢中。
由正在指挥众兵追剿流寇反贼和海盗的高官大将一觉醒来却成了朝廷的阶下囚,五贼不禁猜测:难道是我们专门屠杀地主豪商抢劫民财并谎报战功实际没真打海盗没真奋勇阻止海盗抢劫的事,蔡京等在朝廷没兜得住让皇帝获悉了实情?诸相联手没斗得过太多利益受损而红眼了联手上奏弹劾我们的官员?还是蔡京、白时中、张邦昌他们出了事,无力担起掩饰蒙蔽?皇帝降罪追责,又顾忌我们正统领着大军,怕我们统兵拒捕甚至急眼了造反,才下了密旨让密州官员假借劳军宴请拿了我们……
乱纷纷的念头一瞬间涌起很多,但高俅等虽然心中忐忑却反而镇定了不少。
人间事、朝堂事,高俅和怀化大将军都是玩得转的大宋强者,只要不是下地狱做了鬼受阎王爷审判,不是落入凶残海盗之手,他们自信即使下了天牢成了待死重犯也未必没有反转的能力和机会。他们可是皇帝的亲信宠臣和勋贵看门狗,有依仗。
急于搞清状况,怀化大将军看到高俅使来的眼色,立即气势汹汹跳起来,强忍浑身酸软无力和脑子一阵阵眩晕,指着密州知州厉声喝问:“小小地方官,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扣押殿帅高太尉和本大将军?你仗的谁的势?你为何敢如此胆大妄为?”
北宋有几百个州,政治分量更大的府也有三十几个。密州虽然是大州,俗号大密,但只是地盘大,在政治地位、经济与军事战略价值上都不是那么重要,知州级别至高也不过是从四品,隶属京东东路,名义上受帅司驻地青州府节制。
况且,密州自强盗军闹山东人口财物被抢劫一空后,成了重灾区,地位下降,有背景有前途的官员都不愿意来任职,来这当知州的都属于没硬关系甚至在朝中没根脚的,被吏部逼来或借机强攀朝中权贵来灾区冒险谋利讨好权贵以搏上位闯出路。
眼前这位知州才三十几岁的样子,太年轻了,却既不是权贵的子弟至亲皇帝的宠臣,又不是赵公廉那样的政坛妖孽,背景没光可闪,知名度太低,提起密州知州,只怕满朝文武都没几人能立即想起来是谁,不过是大宋二百多个州中的寻常一员,能混上大密之长已是侥幸之极,品级肯定不能高了,绝不会进入四品行列,只怕只是个从五品代干大州首长。
而高俅是顶尖实权武官要员,武职分量比高俅高的只有全军总司令大宋枢密使一人,并且直接对皇帝负责,不算宠臣身份只论实权也完全可以不鸟枢密使,和首相蔡京也可以平起平坐,争起来不弱分毫,地位之高已无需用品级来论。
怀化大将军则是正三品,入三品者(包括从三品)已是朝廷有数的高官要员,是清楚记在皇帝心里的大人物。
所以,他不代表高俅,只以自己的身份,也完全有资格瞧不起密州知州而不客气地直面喝问。
高俅的首要心腹大将,那位殿前司都指挥使也是高品武官,官高靠山硬,为主子高俅争脸,也跟着跳起来帮腔喝骂质问。
年轻的密州知州被当众鄙视呵斥,却笑容不变,仍是一脸的笑眯眯。
他瞧瞧高俅,眼神里闪烁着莫名意味,微一点头,让善于察言观色的高俅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又笑眯眯瞅瞅气势汹汹喝问他,实际却是忐忑不安色厉内荏的两大将军,突然轻轻挥了挥手。
怀化大将军和都指挥使都不知知州这手势是什么意思,正瞎猜。
这时,环侍知州左右的几个如凶煞恶鬼的狱卒中,有人掏钥匙上前哗郎郎打开牢门。
就在五贼猜测密州知州是不是要放他们出来或是想进来示好时,狱卒中又出来四个大汉闯入牢中,不由分说,如勾魂恶鬼般凶暴地拽架了怀化大将军和都指挥使就向牢门走。
被知州那一个眼神一个”友好“或许是讨好的微点头正搞得心安不少情不自禁浮起一些美好幻想的高俅,以及副都指挥使、都虞侯,都猛吃一惊。
被粗野拽架的两大将军感觉其意不善,自然更是吃惊恐惧。
自负身份地位,骄横惯了,被下贱狱卒如此对待,也感到羞恼。
他们愤怒喝骂,想反抗,却白费力气。
怀化大将军虽是大宋顶层大将,却不是大宋军神狄青那种高级武官,本事本就不高,是靠出身和情商上位的,上了年纪,又居高位长久沉迷东京温柔乡早被酒色富贵掏空了身子骨,如何能撕扯得过两个雄壮有力的大汉。
都指挥使是个有真本事的。
高俅玩坏禁军,却不会蠢得弄一帮只会嘴功夫的草包武将在身边充数。
身为军事主官却是门外汉,既无真本事,在军中也无资历人脉和显赫的真实战功,纯是靠着皇帝恩宠才得以幸进,由东京泼皮一跃成了京城掌军,想抓住近百万禁军控制住桀傲不训背景复杂心中不服的众多禁军将领、在军事领域迅速站稳脚根,只为这个,高俅也要重视人才。
殿前司三个最主要的大将,自然要挑选用着既顺手又精通军事有真本事能帮着管理全军的武将担任。
拿人的狱卒虽然雄壮有力,不是一般人,但正常情况下,别说两个,就是在场的这几个狱卒全上也不是都指挥使的对手。
可,今天的情况它不是正常情况。
饿了数天,饥渴难耐,中的迷药劲余力还残存,头脑迟钝,浑身酸痛无力,还被打了另一种药,身体受损,连小丁丁都硬呛不起来长眠不好使了,都指挥使再武艺高强,此时也如同一只成了病猫的濒死老虎,发不得威势了。
两位昔日威风不可侵犯的大将军,惊恐恼怒。
拼命挣扎反抗咆哮,却被拳打脚踢,如拎鸡牵狗一样轻易拽扯到牢门前。
凶神恶煞的狱卒并不是带二将出牢房,在牢门前把二人扭转向高俅三人,起大脚毫不留情的凶暴踢在二将膝弯,四只大手粗暴扭按着二将咚咚跪倒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膝盖猛烈撞击硬地而碎裂,骤然产生的剧痛让二将惨叫,但没叫几声就停止了。
因为没机会再叫了。
两对狱卒都是一个凶狠按扭着惨嚎的大将军,一个瞬间拔出腰刀毫不迟疑地凶猛斩下。
身为卑贱的密州小小狱卒,往日想舔东京权贵们的宠物狗腿都没机会舔,连接近狗腿的资格都没有,想近点正眼瞧个清楚权贵们家的宠物长得什么模样都怕遭到嘲笑殴打威胁而不敢,却能有机会杀鸡屠狗一般肆意欺辱和斩杀东京城的两位大将军,四个动手的狱卒眼里都暴闪着极度亢奋的光芒,好不快意。
其他狱卒看着同伙快意而为,也眼睛亮得吓人,恨不能挥刀的是自己。
卑贱小人物想什么、有这点阴暗心理企图和娱乐,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自然觉得无关紧要,高贵的连鄙视不屑都懒得做。
但近距离眼睁睁看着极其熟悉也亲近的两位高官大将脑袋滚落在地,腔子里的血激射而出,喷了一地,更溅到脸上身上,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充满憋闷的地牢,高俅是胆大泼皮,副都指挥使和都虞侯是胆横武官,此时也惊吓得边退爬边惊叫失声。
同伴死得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事情完全出乎意料,剧情转变得太突然,三贼怕接着就是自己来个同样下场。
年轻的知州没有亢奋,对生死惨状无动于衷,只觉得地牢的血腥肮脏气味太难闻而皱眉在鼻子前挥挥手,消解一下憋闷。
这个随意的手势却让高俅等误会了。
以为是示意狱卒赶紧接着杀了他们,早完事好立即离开这个待着难受的地牢,个个吓得要死。
震慑住了几个恶贼,彻底打消了高俅幻想还有的皇恩依仗产生的气焰和一些鬼心思。可以好好谈点事了。
知州轻咳了一声,脸上又恢复了笑眯眯,但没急着开口,而是扫视观察了一下高俅两心腹大将,根据掌握的情报对二人进一步做了个杀还是留的判断,这才把目光落在高俅这个创造了官场奇迹的泼皮脸上。
有了这个空当过度一下,高俅也恢复了些镇定。
这厮到底是东京泼皮出身,见过大市面,在最复杂的东京城极度混乱险恶的最底层市井混过历练过多年,见识过不少穷凶极恶狂徒和凶狂黑帮老大,也有些胆量,又见多了军中各种各样的凶残恶汉,以前,再凶恶张狂的恶人再嚣张凶残的军将也不过是他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长久的高官掌军生涯也培养出一种心理优势。他察觉密州知州在观察他,尽管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也不知这个年轻却心狠手辣敢干的知州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他都心一横,泼皮性子发作。
人生能享受的荣华富贵这辈子已经都享受过了,能耍的威风也都耍过了,想报复的人都报复过了,想实现的愿望,除了子嗣这方面有遗憾外,其它的也都实现了,此时死了此生也不亏,今日情况再糟糕又能怎样?
大不了就是一死。
高俅想着这些,情绪越发镇定。
用身上只穿的肮脏内衣擦擦脸上的血痕,眼中发狠,面上平静,一咬牙重新又站起来。
他挑衅地回盯密州知州,冷笑几声后喝道:“你想怎样,划出道来。本官不怕一死。想要本官的命,你只管动手。”
说着,他还大胆地上前几步,更近地盯着密州知州,又不屑地扫视了一眼凶恶的狱卒,狞声挑衅道:“猫戏老鼠的把戏,本官当年在东京街头时就早已玩腻了。”
“你们想把它用在本官身上取乐,休再妄想了。是汉子,就给本官来个痛快的。”
密州知州瞅瞅高俅那两大将。
这两人是负责上战场领兵厮杀的,本应该在千军万马的凶险激战中视死如归,此刻更应该临危不惧不怕死,却吓得个个六神无主,面如土色,虚汗狂流,都使劲躲着牢门这块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好在还没吓得屁滚尿流丑态到不可收拾。
再瞅瞅高俅。
他心中不禁一叹。
赵岳曾说过:“中华漫长历史几千年,出过无数各种人物。但能象高俅这样创造官场奇迹的唯有高俅一人。”
高俅虽是个祸国殃民的恶贼、不学无术之徒,但确实有过人之处。
能混成至高武官并稳坐几十年,富贵得来的不全是凭侥幸。
他也清楚,高俅并非比手下两大将更胆大勇敢,而是在泼皮无赖本质根底上,在关键时刻能豁得出去,敢赌。
而且,随高级武官坐得久了,眼界提升了,泼皮本色又延伸形成了更注重面皮尊严的某种胆量见识和气度,知道必死就会尽量保持高官尊严想体面的死,不肯让人看到他贪生怕死的丑态,不肯成了对手的取乐工具却仍然难免一死还让人看了笑话。心存希望,就更会试图在生死关头努力保持一点尊严。
这个高俅是不堪,是该死。
但比起那些平时自负气节胸怀高尚、自夸有吓不倒打不垮掰不弯的铮铮骄人傲骨,真遇到生死考验就会吓得露出无耻软骨头本质只要能活当狗都行的士大夫,或是自负出身高贵,自觉是忠贞不屈忠臣,自夸忠勇,真遇敌或上了战场却只想打马狂逃的东京将门武官,高俅也算是条有点骨头和坚持的汉子,并不比这些总背后嘲笑高俅底子的无耻者更可耻。
比烂,高俅的泼皮本质比那些达官贵人的虚伪无耻本质总算有那么点闪光点。
密州知州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些,再瞅瞅正努力摆出视死如归架式,类似读书人常爱挂在嘴边的“士可杀不可辱’,他不禁噗哧一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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