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盖满心准备好了碰钉子,甚至被抓,谁知把门头目只是仔细审视了他一眼,然后就说:”跟我来吧。“
晁盖愣了下,暗暗一咬牙,招呼了一声后面,规规矩矩牵着马进入城门。后面的戴宗左看右看怎么看也总感觉这城门洞就是条吃人的虎口,犹豫着不敢跟进,怕进去就出不来了,可看到万大年径直催马过去了,也只得麻着头皮上......
三个人穿过古怪长长的城门洞。晁盖、戴宗就感觉诡异阴森漫长恐怖,不禁有些胆寒:昔日辽军,那些胆敢来犯的各色自负英雄者怕是就死在这里.......
进入城堡,把门头目却并不带客继续走,而是向附近一楼房招了招手,随即楼内走出一清秀好看的青年,正是海子。海子听了介绍,点点头说:“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晁天王,请跟我来吧。”
把门头目又回去守城门了。
晁盖跟着海子慢慢走向赵庄深处,边走边难免好奇察看如雷贯耳的赵庄内部到底是怎么个情景,看看赫赫威名的赵廉赵岳兄弟俩自幼生活长大的地方到底有何与众不同的特别之处......人都道赵庄风水好,庄子是由当年绝世道家高人指点构建的,聚灵风藏秀气才成就了沧赵子孙如此出色耀眼,也不知真假.......只见一排排砖石三层楼房错落有致分布在平坦干净的水泥路边,楼前、道边或拐角等处时不时就会出现各种果树或明艳繁盛的花草区,不认识的多种蜜蜂嗡嗡飞舞花丛辛勤采蜜.....景色美妙怡人,空气中都荡漾着一股子香澈清逸的味道,迷人心醉,并不是人们想像的庄内到处鲜血染成的腥臭黑土,处处是铁血钢硬、萧萧瘆人煞气,恰恰相反,仿佛这是处与外界荒僻野蛮不在一个位面的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京城的繁华,但自有一股特别之处,坚硬冷酷棱角中弥漫着浪漫温情甜蜜,它是独一无二的,皇帝的御花园也远远比不上....
街道横向笔直,但纵向,往庄内深处却道路曲折错落,时不时就是节点错面,只走了一会儿,晁盖就感觉自己迷糊了,若不是有天上的太阳与房舍的走向定位,就分不清东南西北,这个充满铁血柔情的庄子竟然象个迷宫一样......晁盖心中感慨:“这地方分工明确,表面看就是个曾经极富裕美妙的庄子,没任何杀机凶险,暗里却怕是戒备森严,杀机四伏.......
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一座大院前,晁盖不禁又感叹:赵庄真大!天下太多的州城怕是也不及......
突然有折射的光芒晃眼,晁盖和戴宗诧异间急闪目一瞅,不禁松口气,原来不是武器反的光,而是传说的皇宫才安装的叫玻璃的金贵稀有东西,就在大门旁边的一个小窗户上。这应该是沧赵大院的门房.......
玻璃并不是纯净的,花花搭搭,颜色很杂,却也可以称作是花纹美妙,影响视线,但仍然能看到窗户内的情景。
有个胡子半白的老汉独自坐在里面正据案美滋滋地喝茶。
沧赵大院的大门大敞着,但海子停在小窗前先向老汉热情地招呼一声:”章爷,有客到。“
老汉闻声慢慢扭头透过小窗户瞧了一眼外面,随即放下茶杯,慢慢踱出门房,一手背着站在大门口居高临下扫了晁盖等一眼,目光落在海子身上。
海子笑道:”山东二龙山来的。晁天王和伴当。“
老汉哦了一声,没有惊诧好奇意外什么的情绪,神色仍淡然如常,只是又单独扫了晁盖一眼,看起来就是个牛逼人家把门的寻常仆从”七品官“老头,牛逼不解释但也没什么特别处,没带武器,也没什么危险,但晁盖却感觉一股凶险随着老汉这一眼扑面而来......
这老汉五十多甚至六十岁以上了,但站在那仍然很自然的挺如松,脚下不丁不八,目光看似浑浊温和实则藏着刀一样锐利锋芒,这绝不是个一般的老头,必定是个百战余生杀敌无算的老人。那背着的手实际是作战太久习惯的把腰刀的演化版,再看垂在腹前的另一只手就更明白了,这只手其实是在准备随时拔腰刀投入战斗.......落在晁盖眼里,这平实老汉实则是浑身充满威武凶猛煞气,就象一只盘踞挡在大门中的老虎,慵懒的打着盹,让人感觉人畜无害甚至有些可爱,却随时会化为可怕的猛兽吃人.....
能充当沧赵家族祖宅大院把门的老汉必定是随沧赵之主浴血奋勇杀敌忠心耿耿一生死而无悔的心腹老人。
这样的老人,老伙计,即便是能力平凡,没什么过人处,在赵庄在沧赵家族心目中的地位却一定不低,说话好使......万万不能得罪。
传说中的赵岳是典型的超级豪门倨傲纨绔,在外行事向来是凶横强硬无忌,凶名远扬,但对这些赵庄老户老人却是另一副模样,谦逊、尊重、亲切,有礼.......甚至视为等同于自己的家人亲人那样......晁盖是了解些这个的。
他心里清楚,哪敢怠慢,赶紧抱拳行礼恭敬道:”老人家,某,山东晁盖有礼了。“
老人并不问晁盖来干什么有什么事,也没任何刁难,闻言只是略一点头,却皱眉对海子道:”小海啊,客人满身尘土,浑身的汗臭,又是山东凌霸绝伦杀人无算的好汉,形成的就是一股子肮脏凶煞恶气,冲顶了老太君可怎么办?“
海子一笑赶紧道:”章爷爷,小海明白。“
老汉嗯了一声,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又回了门房。
晁盖心中翻腾,有点不是滋味,也不解什么意思,却不好询问,只得跟着这个叫小海的青年进入大院,立马有人闪出来接过了马匹牵向院角处马棚......小海让晁盖他们背了装衣服的行囊先跟他去洗澡处.......
晁盖的宝刀就在马上包挂着,他怕最心爱的宝刀丢了,想带进去,但过来喂马的庄丁显然不允许他们带武器入内。晁盖不禁犹豫了一下,但随即又苦笑着摇头,放下宝刀就丢在马上,只背着行礼包跟着小海走了。
这把宝刀就是赵岳当年给的,在赵岳家这岂会有人稀罕偷走或趁机赖走他的宝刀?
就算丢了,那就丢了吧,也是物归原主。
人家把刀收回去也没什么对不起人的。错、罪,都是二龙山。是二龙山对不起人家。
还有,就算带刀入内能防身又怎样?
赵庄这根本就是龙潭虎穴,沧赵大院更必是。
这么多年来,不知曾有多少自负的好汉高手来犯而悄无声息栽在这。勇猛过人又如何?不想找死,在这还是老实听话得好。就算沧赵要怒而报复杀人,那........也伸头任杀吧。老实认罪反而可能有活路。若敢反抗?嘿.....只会认作该杀......
晁盖此时的心情七上八下的完全没个谱,此行就是在为义气赌命,赌他算是个真豪杰好强盗,沧赵会饶恕放一把......
洗澡处就在前院一单独的院落中,但如何洗澡却让晁盖和戴宗懵了.....这里就是后世大澡堂子的布置,有排满柜子的更衣室,有坐着脱穿衣服的长条椅子,有拖鞋,但就是没有浴桶。
晁盖等不习惯当众赤身裸体相对,脱了衣服却都穿着裤衩,进了里面的浴室却傻眼了.......这没水没浴桶怎么洗澡?
这也有个老汉。
这位老汉就让人感觉温和可近多了,笑呵呵的进来示范了一下。晁盖戴宗顿时控制不住地瞪圆了眼睛.....这薄薄的银亮铁东西一板,上面挂着的那东西居然就能放出水来,水还是热的热气蒸腾?
嗯?一按,水就没了,一转左,水更热气蒸腾了,转右,水就变凉了?
控制不住的啧啧稀奇。
但总算懂了怎么洗澡了。
老汉笑笑说:”这是府上男侍卫和家丁日常洗浴的地方。平常来客也在这沐浴清洁才能入内。“
介绍着,他又取出了一个瓶子和三块香皂,说是洗头和净身用的,还一人给了一条雪白的大毛巾.......
晁盖茫茫得赶紧连连道谢。
万大年其实对这些个都懂。
他曾经在赵庄提升武艺住过段时间,那时几乎每天都在这洗澡,还知道热水是太阳能啥的.....但此时装着也不懂,和土鳖晁盖戴宗一样的茫然稀奇无知样,但洗澡时就比二人利索多了,熟啊,而且他是沙弥一样的短发......
就在晁盖戴宗和长长的头发较劲时,万大年已经利索省事地洗好了头......晁盖看到万大年那自在样,不禁心一动,突然也想干脆把长发剪掉算了。没了长发麻烦,洗澡及平时那得省多少劲和时间,尤其是在战时......可是转念又放弃了这心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易......这与传统孝道相关,可不是小事。
也只有万大年这样当年仓皇落魄江湖的汉子为省事和免虱子困扰才理个和尚不和尚的头,并且习惯了.......瞧他那头发短也就罢了,还狗啃得一样,一点儿不平坦顺溜........
万大年察觉了晁盖的心思,有意道:”天王哥哥,身体发肤,父母精血所赐。嘿,只是我有不解的是,修发修须难道不是有损孝道传统?这剪一点与全剪去了,本质有何区别?恶就是恶,与做多做少有关系吗?“
晁盖闻言,张嘴想辩解点什么。
万大年却又说了:”上至尊贵皇帝,下至卑贱贩夫走卒,凡注意点形象的都修发修须,而且越是有身份有知识有地位的人越修剪得勤快,保持须发漂亮,却自觉不违传统孝道,反对甚至鄙视不留须留发的非出家人。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晁盖一时无言以对。
其实没什么好辩解的。文明传统就这样,祖宗就这样传下来的。习惯了......无需思考这问题或辩解......想辩解也能说出很多正大光明理由,就象其它的是与非,对与错一样,总能找到说词,总能找到行凶做恶的合理甚至高尚伟大理论根据。
晁盖如今是强盗头子,是造反者,思想有了变化,思维角度与常人不同了,倒也不在这些事上坚持辩解反驳什么。
戴宗张嘴想反驳,但一看晁盖没说什么,又强行憋了回去。
辩驳什么?
有意义吗?
万大年可是晁天王最心腹的贴身侍卫长。反驳,无意中得罪万大年,那才叫愚蠢。
万大年是神射手,那眼睛尖得很,察觉了戴宗的意图,不禁一笑又说:”不留发其实很多人在干。两位哥哥是没去过边关。在边军中,有太多将士就是短发,甚至干脆刮个秃瓢,为的就是方便作战和疗伤。一些将领也这样。越是忠心为国为民,越是勇猛杀敌不惜死的将领好人往往越理短发光头。鄙夫啊,忠勇为国为民就没条件把发型须型天天打理修整保持得那么漂亮体面,随时要投入遭遇突袭的战斗,哪有时间盘好发再战?总在风沙荒野肮脏中巡逻,坚守,生活,常常杀得一身血和伤,生命都随时不保,谁还有心思有那工夫顾得上须发如何。怪不得士大夫大头巾们就是能理所当然的鄙视轻贱武夫.......没须发体面者岂能尊贵?想尊贵就先得打理保养好胡子头发。“
晁盖听着这些话,不知怎么的,心中突然猛窜起一股火来。
他突然丢下较劲也难洗好的头发,往供搓澡的木椅子上一坐,叫道:”老子是反贼,是朝廷那些贵人、社会那些士绅儒生体面人眼中的最低贱最草芥的鄙夫。大年,去找老人家要把剪刀来,把我这一头的烦恼全剪了去。老子就甘当这卑贱了,老子反的就是那些体面人,杀的就是嘴上口口声声爱国爱民仁义忠孝的虚伪无耻尊贵者........“
晁盖怒气冲冲,说得咬牙切齿,情绪很激烈。
他想起来了,赵老二就是短短的沙弥头,他今日看到的修建城墙的那些赵庄百姓全都是板刺头甚至干脆是光头,本还以为是在这干活的沧北僧犯,一问才知不是,也没看到头顶的疤戒,说是赵庄清理外来者卫生才去了须发....现在回想赵庄的卫兵,包括引路的那个叫小海的,戴着帽子,实际全是短发甚至光头,看鬓角就知道了.....这负责洗浴房的老人干脆就直接亮着凉快的光头......原来赵庄人不止是为了卫生,只怕还有其它深意在这点事里面。沧赵家族都不在意所谓的卑贱者形象,不在意世俗人心,他晁盖算老几?何需在意留着这一脑袋的麻烦丝弃当世人认可的孝与尊。
孝与不孝,尊与不尊,好与坏,在头发胡子上区分吗?
何况他就是反贼,就是世人眼中辱没了祖宗和家族门楣的逆子草莽......与孝与尊贵完全不搭边......那就干脆做个符合身份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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