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过了很久才等到了“东西”到了。
他急起身一瞅,果然是宋江一伙。
还好都还活着,看身上应该也没遭受酷刑有伤甚至残废了,只是眼瞧着也好不哪去。
雷横这样的好汉,生铁佛飞天夜叉这样的凶徒,居然走路都似乎不会走了,一副随时会瘫倒不起的样子,仿佛浑身散架了只是咬牙拼命勉强支撑着挪动,而且个个面无人色,脏腑憔悴,眼神呆滞中闪烁着惊恐不已,活见鬼神情。
吴用还好点,腿虽然瘸子一样发软划着圈,却至少走路还比较正常,只是脸色灰败惊恐难看之极,也一副丢了魂的样子,还奇怪的时不时地望望天,满眼的留恋与满足神色,满脸的对太阳温暖或者光明的极度贪婪相,这点显露了活气。
宋江?
........短短几日就不成人形了。
在山寨养的又粗矮肥圆了的身子此时异常消瘦虚软,脸显得更黑了,并且嘴唇干裂脸庞毛糙泛着死人一样的青气,难看了不少,头上身上沾挂着草也不知道去掉,原本很体面的袍子皱巴肮脏,下部还有点湿漉色而腥臭,整个着装不象样子,目光更是呆滞似僵尸,再不是以前的水润灵透精细感人,腰佝偻着似乎随时会趴下........比惨遭无尽折磨绝望要死了的凄惨乞丐似乎还凄惨很多.....显然若不是怀着某种希望,且当众实在丢不起那呼保义孝义及时雨的脸面,否则就没脸混了,又被凶恶庄丁刀逼枪抽着,不动怕是立马会拉走肥地,就只会烂泥一样瘫着,就别说走路能坚持一直走到这了。
勉强挨到了客厅前,宋江从客厅大门处猛然看到里面的老太太和......晁盖,先是愣了一下,显然有意外但也不全是,死人一样的眼神陡然射出骇人的光来,眼珠子顿时有了活气还急转了几转,腰也瞬间直溜了不少,不再是四肢着地要趴下的样,却是在院中客厅大门前数尺远就扑通跪拜在地,头压在按地的并手上不抬分毫,掘着屁股,冲老太太方向奋力嘶声叫道:“小可宋江叩见老太君。宋江该死,但宋江对天发誓,决不敢害沧赵子孙。宋江久慕沧赵雄威风采,岂敢加害。”
又冲晁盖方向叫道:“都是宋江的不是。连累了哥哥。宋江该死。”
看到宋江如此可怜样,晁盖一肚子的窝囊郁闷火顿时减轻了不少,甚至有物伤其类的心疼,高傲自负的英雄心很受伤,脸色瞬间变得冲动恼怒难看之极,只下意识地捏着拳头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也没法说什么。宋江在他心中仍然是世间罕见的仗义英雄难得的兄弟,这样大名鼎鼎的好汉却被整治成这样.....若不是凶手是沧赵家族,是赵庄,晁盖看到宋江一伙的凄惨,第一反应只会是怒火冲顶的报复杀心,仇恨在心,可不会在意是不是宋江他们伤害无辜歹意和做恶在先。
晁盖是强盗,也天生就是强盗性子,没入错行,不落草也是蒙混在社会中的强盗,就该是山贼。
还有吴用。
这一切都清晰落在老奶奶的眼里。
老奶奶进一步认清了晁盖的所谓江湖英雄豪杰的面目:一个只相信利益与义气,只对他圈子里的所谓兄弟讲义气讲人性,只是还未天良丧尽,还有着最起码的人性是非观和道德良知底线的绿林凶徒罢了。这源于他野心不大.......
这十几年来,她见过的英雄豪杰、各色人才,太多太多了,本就是饱经世俗风霜磨砺人老成精的,那看人的水平早磨出来了,象晁盖、宋江、吴用一类的个性和行事特点鲜明的草莽强横人物,她老人家稍加审视拈量就能清楚怎么回事了。
老奶奶没理睬宋江,不动声色地静静坐着,看晁盖下一步会怎么办。
在她心里,敢来伤害她孙儿的人就该死,没什么可饶恕的,火还在心里憋着呢,仍倾向于统统埋了才最合适......赵庄南门外那三里地内的石拉子土地太贫瘠了,十几年来尽可能地收拾了豆粒大以上的石子,还铺了层东河辛苦挖出来的淤泥,又用了那么多辽贼和敢来侵犯赵庄的各种恶贼肥地也没真肥沃起来,牧草、鲜花长得仍然稀稀拉拉的不够密不够多,一直不是茂盛喜人样,而且总感觉现在似乎有养料耗尽了的后劲无力相,显然还很需要再多埋点......
老奶奶对这片给了她命运的彻底改变和太多幸福、期待、酸甜苦辣险的沧赵祖业有太深的感情,她太爱这里了,恨不能赵庄以及周围的一切放眼望去全都是鸟语花香、绿意盈盈、生机勃勃,情义绵绵,其乐融融,完美无缺,无限美好,见不得它有任何缺憾。她觉着用宋江之类的坏蛋让赵庄的缺憾变得生机盎然美妙,这很合适。
胸怀慈祥宽广的老奶奶在这一点上半点儿不慈悲了。
因为这一生承受了太多苦难和凶险,她心底充满了对罪恶丑恶的强烈愤恨,容不得罪恶犯到她心上。她的坚强勇敢凶狠睿智果断好学自强.....极大程度上正是来源于此.......赵岳当年都差点儿死在老奶奶手上,何况是晁盖之流。晁盖宋江又不是她孙子,却侵犯的是她宝贝孙子,侵犯了她深深眷恋爱着的赵庄,象过去其它太多嚣张禽兽恶贼一样深深伤害着她的心.......
老奶奶在不动声色地等着晁盖犯错.......
赵岳静静在旁边的屋子里冷眼瞅着事情的进展,心里都不禁为晁盖暗暗狠捏了把冷汗......稍有不对就会是咔嚓,谁也改变不了.......
他如今已经太了解祖母了。
他看到了祖母的神情就知道祖母心里的真实念头。
他很熟悉祖母这神情代表的含义,就象他真怒而想杀人时不是暴怒咆哮而是笑起来一样,祖母这神情不是代表老人的从容安祥高贵而是在惦记着某些人犯蠢病好咔嚓埋罗........而晁盖却心生不愤.......你还敢在这种事上对我祖母不愤?
赵岳瞅着晁盖不应该流露的微妙神情举止自然反应,不知怎么的心里又感觉很好笑.......
“你若是蠢得独得犯了老太太的禁忌和盘算,那,死了一点儿也不冤。”
蠢,很多时候也是罪过啊!
所以找老婆(老公),首先不能是蠢的。蠢独,真的能害死人啊。败掉家业,毁掉家人前途,倾家荡产,那是轻的......
这时,吴用、生铁佛、飞天夜叉都立马跟着宋江在一排一模一样跪了,却都没说话。
话说,跪趴着也真比站着省劲舒服多了,这时候太愿意跪着了,实在是....腿就是不大听使唤站不住啊.....也体面多了。
摇摇晃晃站着,人如大白天出现的随时会瘫倒的恶鬼僵尸,一点不英雄好汉,那更丢人,更屈辱没面子.......
同案却逃脱犯戴宗瞅着掘着屁股的宋江一伙,眼神闪烁着反复犹豫了几下,最终一咬牙也老实排过去跪了.......
一向狂妄胆大的雷横也很老实了,瘫软似的跪了,却突然又猛升起股勇气和力量,往前爬了一步,哀求道:“老夫人,俺是雷横,曾和朱仝共事。我自知该死。只是.......能不能让俺死后,俺老娘,请朱仝关照一下......。俺娘是无辜的,拉扯俺长大成人太不容易......给口吃的能老死就行。雷横知道老夫人慈悲,也知道朱仝兄弟能答应这个恳求。请成全。”
说着就使劲磕头,并没有手垫着,而院子是天然石头与水泥的......雷横头叩得实诚,每几下子额头就鲜血直流......
老奶奶听话听音,看到了雷横对老娘的真心,非是宋江的到这时候了也没忘了演戏耍诈,她不禁耸然动容。
雷横此刻的心里也确实没怀什么脱劫的侥幸心。
他出来后就没看到期盼在的朱仝就断定朱仝不会念着旧情救他了,也暗示着老奶奶必有杀他而后快的决心,否则以朱仝的为人,再怎么着变了也会念点情谊......老奶奶铁了心杀他也有理由。毕竟他和宋江吴用才是罪孽的主谋,是首恶该死的。他是“警察”执法者,很懂这个处罚原则。而晁盖意外出现在这而且貌似还是能坐着的座上宾,这让他很惊奇,但也没萌生多少侥幸,甚至产生了更大的绝望......晁盖必是为宋江吴用才来冒险,相比这二人,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老奶奶要杀凶手惩罚罪恶与泄愤,那么,要牺牲,在两者之间选择,晁盖肯定优先保宋江吴用......临死只惦记着老娘没人养活了。
他的哀求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都恰恰触动到老奶奶的心的弱点上。
老奶奶心里叹口气:也是个凶徒糊涂收。但话说得凶狠冷漠:“够了,你再敢乱磕头哀求。你老娘也得抓来埋了。”
这话好使。
雷横头磕得眩晕欲死也照样吓得一哆嗦,立即停下不敢动了。
下意识心生不愤而有点失态的晁盖被雷横这么一闹,不禁打了个激灵,从情绪中清醒了,随即就是惊出一身冷汗。他感觉不到老奶奶心中的恶意杀机,刚才也没意识到老奶奶是又在等他犯错,但一回神就自己也惊骇:我居然敢不愤.......
他不及多想,赶紧转身五体投地恭敬跪拜在客厅那条线上,没再说话,不辩解,不企求,一副任凭惩罚的态度。
老奶奶失望地闷哼了一声。
晁盖若敢耍心眼绕舌半点,她也会立马把这些人统统咔嚓埋罗......嗯,这个雷横或许能饶他一次.......
晁盖听到老奶奶这声不再掩饰心思的闷哼,惊得瞬间又是一身的冷汗......哎呀我的老天,这老太太也太.......那个啥啦,太可怕。晁盖不算多聪明却这点领悟力还是不缺的,此时连在心里暗暗腹诽老奶奶不是的念头都不敢有了。
晁盖居然不滑点.......这个宋江也着实世故狡猾之极,也不再多表演........不好就势收拾.....老奶奶算计不成,心里很不痛快。
她瞅瞅也五体投地乖乖跪拜在院子中的万大年,这是小孙子的手下,自己人,又扭头看了看小孙子藏的屋子,看到赵岳的脸在门上的玻璃处给了她一个搞怪的笑脸随即消失不见了,是走了,她太明白意思了,她也不禁露出笑容,心情好了点,这才发落晁盖道:“我小孙儿曾经偶然提起过你,说你是个磊落有担当的山东好汉子,可你御下无能,缺乏自知之明,说你一声眼盲心瞎耳朵也聋,不是个合格领袖,至少这次是这样,这不算过分吧?”
晁盖趴在那猛然听到这话不禁一愣,随即叩首感激道:“老太君教训得是。能得您老人家批评指点一句,盖此生已经是大幸之人。”
他在这方面很有自知之明。
到了老奶奶这个地步,不是特别亲特别近的人,她是不会轻易开口说这类教育人的话的。
他既不是老奶奶的儿孙,也不是亲朋旧故或其子弟,老奶奶岂会吃饱了撑得教育他。老奶奶宠爱孙儿,可孙儿手下最亲信得用的干臣大将也未必能得老奶奶批评教育几句。没那个义务教育别人做人成才,更没义务教育别人聪明。
老奶奶见他还有救,就感叹一声:“当家作主当老大不是那么容易的。你的水平,哼!”
晁盖再叩首:“盖心甘情愿受罚。”
“那就......杖脊你十杖长点记性,你可心服?”
晁盖愣了,这次愣了好一会儿才叩首然后抬头看着老奶奶道:“盖......盖,嗨!无地自容。”
又过节拜祖宗一样连叩首九记,起身去了院子中解了上衣,露出脊背,跪在地上低头领刑。
有带刀侍卫立即过来了,不是用衙门里那种杖脊也能轻易打死人的板子,而用竹条,两指宽,半米多长,抽在人身上一记一条血棱子,就算打不死人也绝对够痛的。打晁盖也没留手,结结实实抽着.......晁盖确实是条汉子,硬是一声不吭......
发落了晁盖,老奶奶瞅着趴那始终不动的宋江,手指点点:“这个,杖脊四十。”
有侍卫如狼似虎上前扒开宋江的上衣。
宋江心中大大松一口气,不用死了.....还强撑干笑,恭谨感谢老奶奶慈悲教导,但随即就被打得闷哼一声控制不住地嘶嘶着,连忙低下头,似乎在心甘情愿领罚,可那瞬间在剧痛下暴发的凶狠仇恨不甘眼神哪逃得过老奶奶的眼睛,只是老奶奶不耐烦再纠缠此事,既然决定放了,懒得多理会,装老眼昏花不知罢了。
接着是吴用。
“盗亦有道。你自诩英雄豪杰智计之才,却没有主见,大事不明,视野太小,格局狭隘,却自负聪慧有谋,行事只为目的,没有良知底线,早晚聪明死自己。当强盗也是有大学问的。就打六十吧。狗头军师可是会害己害人的。”
吴用惊讶于老奶奶没对宋江置一词却对他这样的副手从犯说了这么多。
他确实聪明,或者说是精明,心思一动.......等板子抽在背上,他也忍不住嘶出声来,却立马意识到老奶奶的确是在有心教育他,虽然挨打多,却打得轻多了,至多等于晁盖的十下多点.......他咬牙忍痛诧异地看看老奶奶,看到的是老奶奶在划着茶杯盖吹着热茶慢慢啜了一口,他目中闪过感激,也有若有所思......
随后是雷横。
老奶奶瞅着雷横破烂的额头,“你这个人一看就知道狂妄自大,恃强凌弱,贪鄙成性,目光短浅,冲动任事,没有主见,这些凶狂小吏的通病你一样不缺,好在你侍母极孝,为你人性唯一亮点。自诩顶天立地大丈夫,就该有自己的判断力和主见,分清谁是可生死相托的兄弟,谁才是值得以死相报的大哥。为了点面皮虚荣心小利小恩,总轻易被巧舌如簧之辈蛊惑操控,算什么男人?只是个糊涂蛋孝子。你的老娘还是你自个养吧。凭什么让别人操心?就罚.......二十吧。省得打你伤重了没能力照顾老娘,反让寡母老娘还得为这么大了的你多伤心操心。”
雷横一听赶紧叩首谢恩。
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活命,不用被当成抛弃的赎罪牺牲品。
这一刻,他又想到了朱仝。一定是朱仝背后为他求情过,不然老太太怎么会知道他的职业出身.....侍卫打他也不狠。
戴宗出乎意料地也只领了二十杖。
但老奶奶什么也没说。而且打得狠,力度只比宋江轻。
剩下的生铁佛和飞天夜叉就倒霉了,老奶奶啥多余的话也没说,直接下令一百杖。一人两个侍卫伺候着,竹板子抡圆了,抽得二恶鬼哭狼嚎,眼泪鼻涕一个劲流.....生铁佛练有横练功夫,很抗打,可是一百下打到下半截也痛得叫都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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