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天要黑了,高拱让下人备菜,高家也算是官宦世家了,但高拱为人刚正清廉,家中只有一对老仆,下厨都要妻子亲自动手。
坐在饭桌边,钱渊拾起筷子夹了片大白菜,放进嘴里嚼了好长时间都没咽下去……天可怜见,在考场里都吃的比这好。
高拱倒是吃的津津有味,瞥了眼钱渊冷笑道:“别装模作样了。”
这时候杨文带着护卫拎着食盒进来,白切羊肉、红烧肉、麻辣豆腐、木耳炒蛋四盘菜摆上桌。
也就是高拱名声在外,呃,准确说,在钱渊看来,是名声留于史书上,不敢送太贵的菜来,不然……随园小厨房的厨子刚刚按照钱渊给的配方仿制出了佛跳墙。
高拱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紧皱的眉头都舒开了,嘴上却在训斥,“小小年纪,专好华服美食,成何体统!”
啧啧,真是个拧巴的老头啊!
中兴三相,张居正前段日子恨不得每天在随园蹭吃蹭喝,钱渊往徐府送了将近三个月的菜,据说徐阶也吃的挺开心。
哎,真不好相处!
人家徐阶还知道假客气,而高拱……一副上辈子欠他钱没还的德行。
“你可知晓,三年前殿下出宫,不得不贿赂严东楼,才得工部拨款。”
“而景王并无贿赂,却得工部拨款。”钱渊笑着接上,“自嘉靖二十八年庄敬太子薨,陛下至今不立国本,不设东宫。”
“但晚辈刚才也说了,不是夸口,晚辈勉强算有些分量,至少地龙翻身时候有些许微功,陛下说了正月初五没有召见裕景二王,却指明让我见裕王,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了。”
高拱脸色有点难看……呃,实际上这厮的脸色一直很难看。
钱渊疑惑的住了嘴,夹了块羊肉看向高拱,其实从一开始,裕王就占据了绝对优势,虽然景王上蹿下跳,但严嵩、徐阶都只愿意在裕王身上下注。
钱渊心思急转,难不成出了什么叉子。
如果严党一力将景王扶上台,严嵩晚年可保无恙,不过这老头有这么大胆子吗?
呃,严嵩没有,不过严世蕃是有这胆子的。
乱七八糟的猜测出现在钱渊的脑海中,但高拱很快给出了答案。
“此事一直隐秘,老夫也是最近才得到消息的。”高拱拉着脸说:“你来之前,有人传信,昨日夜间,景王侍妾产下一子。”
刚把羊肉放进嘴的钱渊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老天爷,自己这只蝴蝶扇起的风暴不会把隆庆帝给扇没了吧?
高拱细细打量对面的青年,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但钱渊有,至少有脱身的可能。
原因也很简单,裕王年长理应正位东宫,但因为嘉靖帝相信那句狗屁“二龙不得相见”,导致景王至今没有就藩。
两位王爷同年生,景王只小了一个月,但相对来说性子比较跳脱,母妃至今还在,在嘉靖帝面前露脸的机会比裕王多得多……裕王的生母杜康妃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但两位王爷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儿女,很多朝臣都在心里猜测,谁能生下儿子,谁就能入主东宫。
裕王至今无子。
本朝是有过类似的事情的,明仁宗能守住太子之位,和儿子明宣宗极受朱棣宠爱有关。
现在景王有子,朝中风向定会一变。
钱渊无辜的耸耸肩,“中玄公别这么看我……别急啊,先吃饱了……”
“呃,好吧,吃得差不多了,直接去裕王府拜见殿下吧。”
既然早就在这边下了注,那就不能轻易的改弦易辙,这时候调换马头,最大的可能是两边落空,钱渊自然不会做那么傻的事。
最关键的是,嘉靖帝一共八个儿子,活过一周岁的只有三个,活过二十岁的只有两个;五个女儿,活到嫁人的也只有两个。
算算看,从弘治年间开始,皇室子嗣就颇为艰难,弘治帝只有一个儿子,朱厚照一个都没有,嘉靖帝还好有两个能选,再往后隆庆帝也就两个儿子,到天启又是一个没有。
钱渊就纳闷了,朱元璋几十个儿子,这基因怎么就没传下来……就后面这些皇帝的生儿子水平,明朝宗室怎么就会成为大问题。
钱渊也不觉得,自己这只蝴蝶能影响这种大事……毕竟自个儿入京后,手是没伸进裕王府……不对,是没伸进景王府的,自个儿又不是南直隶乡试解元王动,还能做出那种事?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历史上景王的确有这个儿子,但后来夭折了。
饭不吃了,酒不喝了,高拱带着钱渊匆匆忙忙出门去裕王府,呃,平时高拱出门除了一顶轿子就带一个老仆,这次前后左右围着十多个壮汉。
“高师傅,高师傅!”
刚进正厅,裕王带着哭腔几乎要扑上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高拱来不及介绍钱渊,先扶住裕王坐下,细细安慰。
钱渊垂手肃立在一旁,定睛看去,裕王是嘉靖十六年出生,和自己同年,皮肤白皙,容貌清秀,蓄了短须,看上去……一看就觉得是个小受,这也符合史册中对其的评价。
“正甫和逸甫呢?”高拱沉声问道,面色铁青,他问的是和他同一批入裕王府的陈以勤和殷士儋。
“陈师傅和殷师傅都来过了,出去打探消息。”裕王垂头丧气,转头看见钱渊。
“殿下,这就是华亭钱展才。”
“噢噢……”
“陛下亲令展才探视殿下。”高拱低声道:“可见陛下对殿下寄予厚望,殿下大可不必沮丧。”
裕王精神一振,起身几步走到钱渊面前,一把握住钱渊的手……
钱渊整个人都不好了,来到这个时代三四年了,还没见过这么“熟悉”的打招呼方式……
“是父皇亲自……”
“是,因正月初五没有召见两位殿下,所以陛下令臣探视。”钱渊收回手,恭敬道:“只有殿下。”
裕王脸上浮现喜色,但随即脸色又是一变,问道:“父皇是何日……”
钱渊看了眼高拱,老老实实回道:“三日前。”
“啪。”裕王一屁股坐回座位上,双目无神。
“殿下!”高拱提高音量,“恰逢景王产子,钱展才投效殿下,如何能这般随意!”
裕王哆嗦了下,抱歉的看向钱渊,的确,换个人可能就会直接上门打个转就走了。
钱渊不以为意笑道:“殿下虽未入主东宫,但日后必承大宝,有气运护身,逢凶化吉……”
钱渊这些吉祥话一串一串往外吐,裕王忍不住看了眼高师傅……这就是您说的气节无双兼有实才的英杰?
“殿下,殿下!”外面的嘈杂声打断了钱渊的马屁。
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疾步奔进正厅,一脸的悲痛,躬身禀报道:“殿下,景王之子出生才一天便不幸夭折。”
裕王一下子从座位上窜了起来,一拍桌案大喝一声,“好!”
“殿下!”
“殿下!”
裕王这才反应过来,干笑几声道:“王弟必悲痛非常……高师傅,陈师傅,我要不要去安慰一二?”
一旁的钱渊忍不住心里吐槽,还真是够平民的啊,用“我”不用“孤”。
“还是不必了吧。”纵使高拱端谨,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陈以勤笑道:“殿下有气运护身,逢凶化吉……”
说到这,裕王和高拱都是一愣,这话儿听得耳熟,然后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了一脸无辜的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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