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严嵩这糟老头还能稳得住,但严世蕃有点坐立不安了。
自从嘉靖帝移居西苑后,除了内阁以及个别宠信臣子外,很少见朝臣,而即使是严嵩本人觐见,能待上半个时辰就不错了……当然,这也和严嵩年岁已高有关。
“还真是简在帝心。”严世蕃牢骚道:“也就是年纪还小,而且明年也未必能中进士,不然又是个李默!”
严嵩皱眉训斥道:“此子这两三年之举你难道不知?如何能轻视?”
“是是是,据说东南各地茶馆都不讲《水浒忠义传》了。”严世蕃两眼一翻,“赵文华和他关系不错,回头找时间……”
严嵩微微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早在钱渊第一次赴杭就成了书中人,如今关于他的话本在江南各地流传,不过今天,他客串了一回说书人。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嘉靖帝感慨道:“也正是这个原因让你活了下来。”
“难怪,难怪。”黄锦啧啧道:“正巧倭寇的向导受了伤,又那贼子正巧知道你是药行中人,这才没杀了你。”
“侥天之幸。”钱渊摊手道:“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我是谁。”
“对对对,之前的山贼在嘉定城内被你一网打尽,唯独漏了这一个,还好他不知道你就是钱渊。”黄锦都替钱渊捏了把冷汗,那段日子几乎是在悬崖边纵跃啊。
“之后你就一直跟着倭寇去了太平府?”嘉靖帝随手取了本册子看了两眼,“南陵县外,有人看到你替倭寇探路。”
“而且是孤身一人。”钱渊平静的说:“学生说过,不会对陛下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深深吸了口气,钱渊轻声道:“其实在此之前,学生就有逃脱之机,是在泾县。”
“记得是在一家药行门口……”
渐渐陷入回忆的钱渊面孔有些扭曲,地痞流氓的骚扰,划破长空的闪亮刀光,惊恐拥挤以至于被踩倒的百姓,还有被劈倒的少妇,还不懂事只知道嘻嘻笑闹的婴儿,以及李福长刀上的丝丝血迹。
低沉的话语在殿内缓缓响起,杂乱没有次序的讲述让嘉靖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视线所及看见钱渊眼中闪烁的泪花,还有哀伤背后的那一抹狠色。
“本可以轻松逃走,但你最后选择留下来。”
“学生知道身后有狼兵、护卫追击,应该脱身后汇合再返身,但……”
“义勇之举,虽然愚蠢却有血性。”嘉靖帝叹道:“前几日,赵文华曾与人谈起,钱展才护送家眷迁居杭州,却孤身而返松江。”
钱渊沉默片刻后抬头,“但学生不后悔。”
嘉靖帝盯着钱渊的眼睛,良久点头道:“人无再少年……真好,不用想那么多。”
嘉靖帝心有戚戚焉,当年自己初登大位,一力抗衡权倾朝野的杨廷和,当时自己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咽不下那口气而已。
“那日之后,学生白日替倭寇探路,傍晚替倭寇煮食,试探性一点点加大药量……”钱渊有恍然如梦之感,“每到深夜,起身试探……直到太平府那一夜。”
沉默片刻后,嘉靖帝挥手道:“如果倭寇袭南都,朕都要去太庙跪拜请罪了。
说起来,朕还要谢你。”
钱渊做惊慌状,匆匆拜倒,“为国家除贼,为陛下除贼,实是学生本分。”
“起来吧,起来吧。”嘉靖帝摇摇头,如果那股倭寇真的袭南京,自己只怕都要下罪己诏了。
闭上眼睛在心里全盘琢磨了一遍,嘉靖帝没有发现钱渊的讲述中有什么漏洞,各方面条理清晰,丝丝入扣,这才放下心。
“皇爷,该传膳了。”黄锦小声提醒。
嘉靖帝起身一挥袖袍,“赐食。”
钱渊不得已又拜倒在地,能和皇帝吃饭那是对臣子的赏赐……但特么钱渊真心不想要这样的赏赐,特么已经是第六次下跪了,每次都说起来,但每次也没说不用跪!
一排太监双手捧着菜肴进殿,长桌上很快摆满了各式碗碟,钱渊细看,应该都是景德镇专供皇宫的,啧啧,放在后世都是能上拍卖行的好东西。
再看看碗碟里的菜,大半都是荤菜,虽然嘉靖帝名义上修道,但实际上这厮哪里吃得下青菜豆腐,再说北京城冬天也没什么蔬菜,就算有大户在温泉种的小批量蔬菜,御膳房也是不敢往上报的,不然皇帝吃顺了嘴,大伙儿都得去上吊。
黄锦亲自拿了取了一双筷子放在钱渊面前,他正琢磨着这皇帝的大厨手艺应该有独到之处,冷不丁一旁的黄锦喝了声,“试菜!”
两个太监拿起银筷子将所有菜肴都试吃了一遍,等了一刻钟没有任何意外,黄锦这才道:“皇爷,可用膳了。”
钱渊轻微的扁了扁嘴,特么那碗是鸡肉还是麂肉,刚才还冒着热气,现在估摸已经彻底冷了,要知道这是冬天啊!
嘉靖帝笑吟吟的看着钱渊,笑道:“都说朕坐拥天下,富有四海,但吃口热菜也是奢望。”
钱渊眨眨眼,试探道:“学生倒是听过一个笑话。”
“说说,冬日菜冷,就以笑话佐食好了。”
“三年前,学生赴南京乡试,路上大病一场被送到乡下庄子里养病,一个据说见多识广的老人家说,皇上若是饿了,都是直接啃一口人参,另一个老人家说,皇上下地,用的都是金锄头……”
说到这,嘉靖帝和黄锦都捧腹大笑,就连一边的宫女太监也忍不住脸庞扭曲掩口偷笑。
“看你一本正经的,却如此善谑。”嘉靖帝指着钱渊笑骂几句,突然愣了下起身在一旁桌案上翻了翻,回头笑道:“三年前,大病一场?”
嘉靖帝召见钱渊,陆炳早就将打探到的钱渊各类消息递送到御前,自然不会漏掉三年前钱渊和徐璠在苏州大街上那一架。
“学生年少孟浪。”钱渊起身做惭愧状。
嘉靖帝坐下拾起筷子,看似无心的说:“华亭和你叔父不合,你又和华亭之子不合。”
钱渊试探道:“回头学生当面致歉……”
“那是你的事。”嘉靖帝面无表情的挥挥筷子,“继续吃吧,别饿着肚子出宫。”
钱渊自然听得懂这句话,去找徐璠致歉……自己这两年,不夸张的说,已经将徐阶得罪的狠了。
最早徐阶通过姻亲张家试探,第二天钱渊就径直去找聂豹了,后来杨宜任浙直总督几乎毫无实权,虽然主要是因为胡宗宪有赵文华撑腰,但田洲狼兵不听总督衙门调遣,只听巡抚也是一大原因。
田洲狼兵归属胡宗宪调遣,一部分原因是胡宗宪,另一部分是因为钱渊……徐阶也是华亭人,如何不知道钱渊和田洲狼兵之间的亲近关系。
不过,钱渊也不打算去找徐璠的麻烦,毕竟人家有个内阁次辅的老爹……但人家徐璠却有来找钱渊麻烦的冲动。
和后世所谓的驻京办类似,这个时代也有类似的机构,各省在京中都有会馆,其中南直隶是没有省级会馆的,只有府级会馆,比如松江会馆。
“出去,出去!”
“这是供应考举人的会馆,一群粗胚进来干什么!”
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张三也知道现在不能给少爷惹祸,忍气吞声的带着人出门,也没吐出钱渊的名字。
但一行人刚走出门口,大冬天摇着扇子的徐璠迎面而来,眼睛一亮指着张三,“这猫儿不错。”
张三脚步一顿,怀里的小黑喵喵叫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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