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侯涛山一战的军报送入京中的那刻,徐阶兴奋的攥紧双拳……来了,来了,果然两浙倭患未息!
台州府、绍兴府倭患四起,处州府、温州府仍有战事,倭寇都已经打到镇海县城了!
徐阶曾经担任过浙江按察佥事,知道侯涛山距离镇海县城只有几十步的距离。
五日前,赵贞吉弹劾浙直总督胡宗宪剿倭不利,温州、处州两府倭患不息,台州府、宁波府倭患再炽的奏折刚刚送入京中……完全没起到效果。
到现在已经持续七天了,科道言官还在死命的弹劾钱渊,各种花式弹劾,就连钱渊当年在考场里做饭都被拉出来鞭尸了……毕竟,科道言官也是有考核标准的。
一直持续到现在……呃,还真不是因为钱渊罪大恶极,或者徐渭又惹出什么事,主要是因为所有弹劾奏折都被嘉靖帝留中不发。
留中不发,未必是否决,这给了很多科道言官继续下去的动力。
而这份刚刚送至内阁的军报让徐阶找到了一丝机会,现在是实打实的倭患再起,侯涛山码头处都垒出京观了,纵然钱渊杀倭有功,也难掩胡宗宪剿倭不利。
最重要的是,徐阶记得赵贞吉那次送来的密信中提到,五峰船主汪直一直就在侯涛山附近,只要将倭乱和汪直联系到一起……胡宗宪还能逃得掉吗?
徐阶努力按捺住兴奋,面无表情的继续低头看着奏折,心里在想,军报已然抵京,按理来说,赵贞吉的密信应该最多只迟一到两日,说不定晚上回去就能收到。
不远处翘着二郎腿的严世蕃冷笑着看了眼徐阶,虽然不知内情,但他懂得看人,更因为胡宗宪、罗文龙等人的原因,对东南局势非常了解。
开玩笑,别说一个镇海县,就是整个宁波府,外加整个台州府,那都是钱展才的地盘……闹出如此轩然大波,若无钱展才许可,可能吗?
既然又钱展才掺和,那徐阶又怎么可能插得了手?
严世蕃可能是京中除了随园以及嘉靖帝、张居正等不多的人之外,对钱渊死保镇海通商之心最了解的人。
除非是弹劾胡宗宪贪污军饷,除非是胡宗宪遭至不可挽回的大败,否则想搬倒胡宗宪,就不可能绕过汪直,这等于不可能绕过钱渊。
钱渊能兵围巡抚衙门,将汪直捞出来,这已经证明了他的决心。
严世蕃低下头,重新看了遍这份军报,很快,他露出了笑容,他注意到了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一点,这份军报是谁送上京的?
浙江游击将军戚继美。
这应该是福建总兵戚继光的胞弟。
严世蕃素来强闻博记,他记得戚继光和钱渊交情极深,而且前年嘉兴府两场大捷,去年山阴会稽城外大捷,钱渊均是携戚继美所部。
严世蕃皱皱眉,突然丢下奏折,起身出了直庐,找了个小吏去打探消息。
很快,严世蕃证实了自己没有记错,今年三月,戚继美随其兄戚继光南下入闽。
应该在福建的戚继美出现在镇海,一战功成后送军报入京,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一切都在钱渊的掌控之中。
在心里琢磨了下,严世蕃没有回直庐,而是漫步在西苑里兜了圈,转到平日那些翰林撰写青词的地方。
“东楼公。”
“东楼公。”
李春芳、严讷、袁炜均起身行礼,他们都是以青词得宠的翰林近臣,向来不涉党争,只走幸进之路。
原本这儿还有个郭朴,不过今年五月终于熬出了头,直升礼部右侍郎……他是嘉靖十四年进士,已经熬了二十三年了。
严世蕃只点点头,并未回礼,只问道:“文长呢?”
三人中李春芳中进士时日最短,但却是状元出身,答道:“半个时辰前,陛下相召。”
严世蕃脸色浮现了然的笑容,拱拱手转身就走,现在他已经完全确定了。
如若是自己掌控局势,也会这么安排,先送密信直抵西苑,再使军报入京。
接下来,不关自己任何事了,只需要看戏就行。
嘉靖帝这些日子一直在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他通盘知晓钱渊“所有”的计划,饶有兴致的看着钱渊如何远在万里之外便能搅动京中风云。
“文长,你真的不知?”
徐渭目瞪口呆的看着手中的密信,半响后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说:“陛……陛下,臣……臣真的不知,展才也……也太能瞒了,居然连……”
“噢噢,难怪那个向导刚送到南京就暴毙而亡……一定是展才下的手!”
“应该是那个向导招供的……好像是姓王……”
看徐渭低下头找那十三家海商名单,嘉靖帝笑道:“其实姓吴,吴大虎,杭州府钱塘县人,嘉靖三十五年迁居富阳。”
徐渭猛地抬起头,“就是展才第一次南下,力劝总督府抄的那一家……难怪当时信中说,陛下是知晓内情的。”
“啧啧,光是海船就抢了二十多艘!”嘉靖帝拿着单子啧啧道:“八家海商都是富户,这次展才想必捞的盆满钵满,也不知会送几成上京!”
“皇爷,展才还是守规矩的。”黄锦凑趣笑道:“连镇海税银账目都清清楚楚,甚至放出话来,不怕户部和司礼监派人去查,如何会贪几家富户的银子。”
“黄伴,税银要么入府衙,要么入太仓库。”嘉靖帝哼了声,“这些抄来的……怕是他直接扛回钱家的私库了!”
“陛下,老奴这可要替展才叫屈了……”
“钱展才那厮给了你多少银子,居然在朕面前替他叫屈!”嘉靖帝笑骂道:“也不看看你身份,身为内相……别几两银子就被买通!”
那边徐渭已然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在心中复盘,叹道:“展才下的一手好棋。”
“你与钱展才是生死之交,居然不知晓他棋艺高明可比国手?”嘉靖帝摆手道:“其他的事朕不管,镇海设市通商……不会因此大衰吧?”
徐渭眨眨眼,“应该不会吧,展才密信中提到了,他在京观前将吴家的家主吴志枭首,海商尽皆战战兢兢,若无意外,后面几个月,税银理应不降反升。”
嘉靖帝满意的点点头,话题一转又聊起青词,徐渭打起精神,全力施展,妙语连珠惹得嘉靖帝不时开怀。
一直到快放衙的时候,嘉靖帝突然问道:“展才南下多久了?”
徐渭在心里略略一算,答道:“嘉靖三十五年五月初启程,到如今已是两年零两个月了。”
“嘉兴府两场大捷力挽狂澜,绍兴府两番大战,终击杀徐海,剿灭倭寇,更设市通商,钱粮输中枢以解朝中用度不足……展才南下,不可谓不劳苦功高。”
嘉靖帝抱着狮猫起身踱了几步,叹道:“如今浙江倭患已平,通商顺畅,难道还不回京吗?”
“难道还要再跑到福建去建功立业?”
徐渭的脸皱成一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徐渭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对钱渊个人而言,最好的选择还是回京,如果能重入翰林那就最好了,这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以钱渊的功劳,嘉靖帝对其的欣赏,特赐入翰林,不会招致太多的反对,毕竟钱渊本就是庶吉士出身。
更何况之前是有过先例,徐阶就是被撵出翰林院,后回朝再入翰林,又入詹事府,还是以惯有的储相路线一步步升到内阁次辅。
而且不说其他的,久在外地,圣眷渐淡,这对钱渊来说,也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但徐渭也清楚,至少短时间内,钱渊并没有回京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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