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划出的一亩地,四角有户部小吏亲自站定,不放心的胡应嘉还特地站在那儿监视,惹得钱渊嗤笑不已。
都到这地步了,还不信?!
呃,其实黄懋官、陈有年都不太信,主要是不太敢信。
这不,被挖起的红薯装入竹筐中,黄懋官亲自执秤,亲自记录,为了保持精确,甚至还将竹筐重量扣除,红薯上沾着的土块都要扒掉。
“彭溪镇一共种了多少?”陆一鹏好奇的问。
钱渊在心里算了算,“南洋那边先后送来三批,彭溪镇先种了二十亩,后来又补种了二十亩,这一块是后来补种的,可能亩产略微少点。”
陆一鹏啧啧摇头道:“如此新奇作物,居然肯拨出四十亩地,彭溪镇还挺大方。”
钱渊没吭声,早在前年,父亲、兄长将西红柿、玉米、向日葵的种子送来,就是选在彭溪镇试种。
再加上彭溪镇先后十余名族人都入钱家护卫队,还有多名族人受伤被小七救回,这都是情分。
再说了,钱渊也承诺过,种植得法,收获均是农户所有,钱家出银相购,如若种植不得法,按亩产三石水稻赔偿。
一直到黄昏时分,黄懋官统计了总数,前后复核三遍,咽了口唾沫,“约莫十三石半。”
陈有年笑道:“展才,文长说过,陛下言,不满二十石,以展才充之!”
“少了六石半……那也不够啊!”
胡应嘉从头盯到尾,甚至还下田亲自去扒了几个红薯……这厮在琢磨,会不会是在做戏,可惜没看出什么破绽。
钱渊笑着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类此理,红薯在南洋亩产二十石,移植至此产量略微降低。”
顿了顿,钱渊补充道:“可能和季节有关,先行种植的那一批是九月中旬收获,约莫十七八石,有老农猜测,如若三月份种植,八月份收获,有可能亩产二十石。”
黄懋官在心里盘算片刻,微微点头,“如此说来,移植东北、西北各处,也需要择时试种。”
“那是当然。”钱渊笑道:“南洋无冬日,不见风雪,东北、西北寒风凛冽……自然大不相同,不过红薯在西洋寒地也种植过,理应无碍。”
红薯最主要的推广地区就是东北、西北,湖广、东南各处还真不太稀罕。
钱渊和毛海峰从南洋带来的老农讨论过,很可能是温度不够,第一批红薯是九月中旬收成,那时候中秋都过了一个月了,已然深秋。
当日晚上,众人吃了顿全红薯宴……放在后世笑掉大牙,但这个时代,算是珍品了。
黄懋官这厮还真没什么架子,亲自跟着钱渊,看着他洗、切、蒸、煮、炖、烤……
除了蒸红薯、煮红薯、烤红薯外,还有红薯饼,红薯面条,红薯糯米果,红薯粥,红薯粉蒸肉,钱渊甚至还做了一道让小七赞不绝口的红薯拔丝。
黄懋官笑着捡了快蒸红薯入嘴,只觉得入口即化,甜棉可口,入口即化,不由赞道:“能得展才亲自下厨,实在荣幸。”
陈有年、陆一鹏倒是没感觉到什么……当年他们吃多了钱渊在小厨房折腾出来的试验品,而胡应嘉嗤笑一声,显然觉得黄懋官这厮有点不要脸。
黄懋官也不气,笑道:“文长曾言,随园之外,京中得展才亲下厨者,不过裕王、高新郑、陆平泉聊聊数人耳。”
陈有年偏头看了眼钱渊,补充道:“东南之地,唯有荆川公,吴惟锡、戚元敬、中丞大人有此殊荣。”
钱渊大笑摇头,“小舅爱梨园,亲制戏剧,钱某爱烹饪,亲制菜肴,其间趣味不足为人道也。”
黄懋官点点头,手中不停,片刻后又道:“明日再起几亩试试。”
“不放心?”钱渊倒是无所谓,“不妨事,而且台州、宁波还有几处也种植红薯,还有洋芋、黄金棒……不过都已经收成了,产量也不低,至少比水稻收成高。”
黄懋官皱眉问道:“也能代五谷?”
“不好说,可为主食,也可制菜。”钱渊想了想,“洋芋亩产量和红薯差不多,黄金棒就少多了,亩产约莫六七石。”
黄懋官有点不可置信,在他看来,如红薯这等宝物已然是天下难寻,居然还有类似的洋芋?
“味道还不错,这样吧,再留几日,让人送些洋芋过来。”钱渊舀了碗红薯粥,“如若探查无误,亩产十余石,在北方试种推广,还要劳烦霖原公。”
“此为户部本职。”黄懋官慨然应诺,“可活万民,此为功德,单论此举,展才足以留名后世!”
“咳咳。”胡应嘉不阴不阳的说:“此物为海商所献。”
白日还说红薯和自己没一丝一毫关系的钱渊两眼一翻,“钱某慧眼识宝!”
陈有年嗤笑道:“展才招抚汪直,设市通商,栽下梧桐树,方能引得凤凰来。”
胡应嘉脱口而出,“明明是胡汝贞招抚汪五峰!”
屋内安静下来了,黄懋官微垂眼帘,陈有年和陆一鹏拼命忍笑,钱渊哭笑不得的看着脸色铁青的胡应嘉。
啧啧,胡应嘉是徐阶的门人,向来视严党大员胡宗宪为敌,如今却在为其争功……实在太好笑了。
这货是傻了吧?
看胡应嘉悻悻离去,钱渊忍不住摇头,“胡公真是后继乏人。”
看那三人瞥过来的古怪眼神,钱渊正色道:“钱某的确敬仰南津翁。”
胡应嘉这厮在历史上其实名气不小,很能搞事,两度弹劾高拱,第一次要不是嘉靖帝恰巧驾崩,只怕高拱要惨,第二次高拱被徐阶借势驱逐出京。
曾经和钱渊有一面之缘的前国子监祭酒沈坤也是死在胡应嘉手中的,倭寇侵袭淮安,沈坤散尽家财聚乡勇杀倭,胡应嘉弹劾其阴谋造反,结果沈坤被下狱,死在狱中。
胡应嘉滚蛋,屋内气氛松快起来,钱渊还让人捧来一坛米酒助兴。
“便如钱某之前所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红薯、洋芋种植之法,如何育种,何时种植,何时收成,南北东西各地有何不同……”钱渊轻声道:“可于各地试种,询之老农,整编成册,不知霖原公可愿承此重任?”
黄懋官眼睛一亮,随即摆手道:“此物是展才一手引入,还是一事不烦二主的好。”
“展才那性子!”陈有年摇头道:“陛下都说了,展才属猴的,上蹿下跳没个安静的时候,抛却翰林南下击倭,实在是因为在翰林院坐不住!”
陆一鹏也笑道:“文长也在陛下面前提过,论文彩,展才三十年后也入不了翰林院,如此重任,非霖原公不可。”
虽然知道两位好友都是在帮忙,但钱渊忍不住瞪了两眼过去……一群狐朋狗友,就知道损我!
黄懋官手捋长须,沉吟片刻,“展才身负奇才,巡按浙江,奔波各地,那黄某先行筹备,再请展才定稿?”
“多谢霖原公襄助!”
大家心里都有数,如若红薯、洋芋真有十余石产量,能推广到东北、西北各处,这篇文章……足以让黄懋官留名后世。
这是钱渊送出的一份重礼,也是黄懋官难以拒绝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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