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曼珠沙华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生来凡胎,因此从未见过这种花,自然也不知道它的真实身份,开在黄泉彼岸的花朵,彼岸花。我只觉得这花美得令人瞠目,没有丝毫绿叶陪衬的大红色花朵,妖艳的如同披着红裘的美人,纤细的蕊向外柔软伸展,风情万种却又冷若冰霜,让人情不自禁……被它诱惑。
我也不知道怎么我就走到了花丛的中间。那时我竟不知,越美丽的花朵也就越发危险,曼珠沙华生在黄泉彼岸,自然不是常人所能接触的花,它能够使人致幻,随着天色渐晚它的幻术便也越强,但凡不小心走进这花丛的人,都会被它的幻象所困,最后气息衰竭而死。
雾气渐起,渐渐将这一片花丛尽数笼罩在这其中,艳绝的花朵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却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我在雾气中四处摸索,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走不出这一片花丛,精疲力竭之时只感觉寒气顺着裙摆一寸寸侵上来,越来越冷,呼吸已经开始凝成了白雾,脑袋也开始昏昏沉沉。我开始后悔逞强自己寻路回去,默默地叹了口气,我想这回,伽络影能找得到到我么?我还真是,找了个好的藏身地点啊。
是啊,我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的藏身地点呢……
但是伽络影最后还是找到了昏倒在曼珠沙华的花丛里的我。醒转过来时已是月上柳梢,我睁开眼睛发现正躺在伽络影怀里,身边是烈烈的篝火,火光映在抱着我的那个人脸上,明明灭灭,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我记得那一夜,月明山静,身后的山涧中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鹧鸪的啼叫,山风带动火苗的呼响之后,更显幽静。
我还未出声,伽络影已经温柔的把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声音低沉,响在静谧的山间尤为好听:“睡醒了?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我懵懵懂懂地问:“你找到了我了,游戏已经结束了吗?”
他温声应道:“嗯,游戏已经结束了。”
我委屈道:“可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明明在那个地方……明明我自己都走不出去……”
伽络影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过去往篝火堆里添了一根树枝,沉默了一会,火堆里发出“噼啪”一声树枝被烧断的声音,伽络影低下头来凝视我,另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我的额发,闲闲地开口:“小莲儿,你不论在哪,我总是能找到的。”
说着又微微一笑,那笑真如朗月初生,扶苏落雪,倒映进我眼里像一片紫色的湖,随时随地叫人有沦陷的危险。
他道:“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是你,我都会去找你。所以不用担心,此时夜色正好,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
那么,既然我已经被伽络影救了一回,我是怎么奇葩地又把自己给弄到了这里呢?
这一回,他还会来找我吗?
我蹲了下来,就着哈出的白气搓了回手,觉得有些恹恹,想伽络影会不会觉得我太喜欢闯祸了总是给他惹麻烦索性任我自生自灭?可是我觉得,他会来救我的,每一次我遇到了危险,他不都会来救我的么?
这个念头还没在脑中过完,我眼前就兀然地浮现出一个白衣青年的模样,毫无悬念的,那双紫光潋滟的眼睛,足以让这世间所有会发光的东西都归于暗淡。
……
这一切就如故事里发展的那样,你以为一切没有转机的事情到最后关头却往往出乎你的意料,就像我一直以为我们乐坊里一个唤作芙蕖的姑娘喜欢的是常常来听琴的城东张大人家的二公子,但是实际上后来她却跟张大人家二公子的马夫私奔了,这种结果往往出人意料并且一路就把本该发生的剧情扭转到了千里之外;就像我以为我死了,但是我竟然没有死。
但眼下这种情况也不排除回光返照以及怨气太重导致孤魂徘徊不散之类的情况。
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我一睁眼看见了悬在头顶上天青色的床幔,往下是正安安静静垂在一边的层层叠叠的同色软烟罗纱帐,帐外的八重鲛绡皆好端端被银勾勾起,床头一盏貔貅香炉,正燃着袅袅的轻烟。
这地方,像是伽络影的卧房?
屋中尤显昏暗,但仍能看得清织锦帐幔上的银色云纹,越过纱帐不远处的雕花山水屏风前摆着一张檀香木坐榻,上面搁了张通体玄色的凤尾古琴--这确然是伽络影的房间。我以为自己仍在做梦,正琢磨着要不要掐自己一下以验证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还没有所动作,目光却不自主越过屏风被站在窗边的人牢牢地黏了过去。
外面天色未明,有些微雪青的光线正从打开的菱花窗格中透进昏暗的屋里来,一袭白衣的青年就站在窗边,整个人沐浴在窗外透进来的光亮里,周身笼着一层虚无缥缈的光芒,光芒下的背影却显示出一种疲惫至极的颓唐亦或是不修边幅的散漫,像是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一向妥帖的月白长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下摆豪不吝惜地长及铺地,未束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上和背后,好像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显出浓墨一般的深黑,有种冰冷苍凉的质感。
“络影?”
我不能置信地低声喃喃。却见窗边的人身子一颤,猛地回转身来,只听得衣袖带过一阵轻响,眼前光线顿时一暗,下一刻,我已被他狠狠按进怀里。
我兀自怔怔地任由他把脸更深地埋进我的颈间,却觉得他吐息间似乎有一滴温热的水珠滑落我的后颈,我惶恐地伸手抱住他的手臂,问:“怎么啦?”
伽络影的声音从我发间闷闷地传来:“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真的……快要被你吓死。”
“原来我真的没死,这原来不是在做梦?”我迷茫地将伽络影推开一点,伸手亲昵地抚上他的脸,手指抚过眼角,却并没有感觉有湿润之感,难道是我的错觉?
他抬手覆上我的手,一双好看的眼睛光影流转,刹那间盈满温柔笑意,望着我低声道:“你摸摸我,这是梦么?”
我的脸“蹭”的一红,伽络影却在此时又凑近了些,在我耳边轻呵一口气,问道:“你落水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我“呀”了一声,慌忙就往后躲,却被伽络影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进怀里。他的怀抱温暖有力,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我曾想过许多次拥抱他的场景,却没想过有一天真的成为了现实,满心的欢喜直教我几乎落下泪来。
欢喜之余,我还不忘往他怀里又得寸进尺地蹭了蹭。
一样柔软物什落在我的发顶,温热呼吸就喷洒在我额前,我顿时想到那是什么,只觉得脸上更热,只好牢牢贴住他的胸口不敢抬头,却听见伽络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轻的恍若一声叹息:“我素来以为自己冰冷自制,无惧无畏,觉得这世间再也没什么能教我分心,但是遇见你之后我却觉得自己时时都不能冷静,时时都不能安心。我既害怕把你抓的太紧,又害怕就此失去,一万多年来,我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患得患失。”
我在他颈间稍稍抬起头来,能看得见他紧闭的双眼和眉宇间的复杂难辨的慌乱神色,心中一阵悸动,一瞬间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胸口,直堵得喉咙一阵阵发紧,想要落泪。
我听见我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不早同我说?”
“我害怕。”他沉声道,“……你那样天真活泼,而我只是一厢情愿,我怕万一你没有准备好该怎么办?以你的性子定然不会再留在我身边,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办?……与其让你知道之后离开我,还不如你不知道。”
我脸红更甚:“那你……那你现在为什么还要跟我说这些?”
伽络影一笑,低下头来同我平视,那笑晃得我心神一阵飘忽,却听得他说:“因为我在嫉妒。”
我:“啊?”
他微微皱了眉心,把我推进怀里,沉声道:“当初,我只想等一等,等到你自然而然爱上我,再向你和盘托出一切,但是后来却发现,我越来越不能冷静,每一天,每一天都变得更加任性,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同你接近都叫我坐立不安--”
唇边突然绽开一朵狡黠微笑,他朝我凑得更近:“狐狸的怨恨可是非常可怕的呢……你做好准备吧。”
我手忙脚乱道:“不是--上次那根本不是--等一下,准,准备什么?”
床头熏炉中徐徐升腾的香气悠闲地在天青色幔帐间打了个转儿,轻薄的暮雪香气中一片寂静,窗外天色微明,雪青的光线均匀地筛落在窗下一方地面上,隐约映出窗边一枝半开的蔷薇。时间仿佛都已经静止,身边一切事物悉数淡去,唯一可见只有眼前那人笑意犹如水波般泛开的紫色眼眸,同唇边一朵桃花般盛开的微笑。
万籁俱静中,那人笑得仿佛是个路上偶遇的累世风流的纨绔,极尽轻佻地伸手执起我滑落肩头的一缕黑发,放在唇边一吻,语气中自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惑:“我爱你,我也肯定你爱我……所以你要准备的自然是……以身相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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