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得往后一退,这眼神,不是该属于一个孩子的--他是什么人?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音照国的传统来,音照国地处连绵群山环抱之中,易守难攻,这虽然也是音照国如此繁盛的一个原因,但民间却也流传着另一个说法,这个说法起源于音照国信奉狐仙的传统,从不伤害狐狸,因为早先这里曾是狐仙的居所,后来狐仙看上第一代国君温顺贤德,治国有道,于是便把这一块地方赏赐给了他,并且答应庇护这个国家,所以音照国才能如此风调雨顺,边境不犯。虽然很显然,第一代国君在荒野里遇到的那个狐仙十有八九是逗着他玩儿的,温顺贤德治国有道这种东西难道能写在脸上么,况且随随便便就能在山里碰上个狐仙然后赏个国土什么的,那估计音照国几十万亩田地大家都不要种了,天天跑到深山老林里寻个地方等着算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眼前这个,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狐仙吧?我心中默默思忖道:应该不是吧……难道传说中的狐仙真的和国君有着不可告人的过去?以至于我逃跑放了国君鸽子的罪行这么快就上达了天听,然后狐仙是专门下来抓我的?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那边已凉凉响起一个声音:“你是谁?”
他这声音清冷凉洌如珠玉碰撞,十分好听,但尾音却不稳地低了下去。
我这才发现,他几乎是蜷缩在一起的,裹在白色长袍里的身子正微微地颤抖,仿佛说了那一句话已经用尽了力气,不仅脸色骤然苍白下来,连嘴唇都已失去了最初的血色,愈发显出青紫的颜色来。
“你怎么了?”我惊慌失措地靠近他,想要伸手揽过他却又停在了半空,不知该往哪里放好。
“……冷。”
他颤抖着吐出一个字,便又要闭上眼睛,仿佛是挣扎着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我出身低微,自小便懂得人情冷暖,一路摸爬滚打成长至今已经基本磨灭了对陌生人泛滥的好心,只因为做我们这一行的,连自身都难保,哪里有那么多的闲心去为别人操心,但是如今我却觉得与从前不同了,自己太过辛苦,所以难免不愿看到有人与我有相同命运,总想上去帮他一帮,便是帮不了忙,不在一旁看热闹也是好的,我如今一个人行走,若是不愿与他人有交集,哪日若我落得相同境地,怕也无人问津。寻常人我都不能不理,何况这是个孩子,倘若我放任他不管,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不论结果怎样,我都不能心安。
于是我轻叹一口气,解了背后的琵琶端端正正靠在墙角,然后扯下紫缎披风将那孩子围住,抱在怀里,轻声问他:“怎么样?你觉得好点了吗?”
他身子微微一僵,但随即就温顺地靠进我怀里,闭上了眼睛。
我抱着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一面试图跟他说话,暮色渐晚,初春微薄的寒意渐渐从脚下升上来,没觉得冷,反倒有种沁人的舒服,和着晚风,将一树桑叶吹得沙沙作响,远处天边一团火烧云亮的惊人,似将半边天点亮。
叹了口气,我默默地低头看了一眼偎在我怀里的孩子,看来我还是社会经验不足啊,此番出来竟然没有想到先顺手买个火折子什么的也好点堆树叶取个暖,好在我身为人体暖炉还是十分敬业的,对方还是个孩子,便也用不着顾什么男女之嫌,眼见着他身子微微回暖,也不再颤抖了,我试探着问:“我叫莲雾。是逃命来的。你呢?”
“逃命?”
停了一会,他轻声重复了一句。
“啊哈哈这个不重要……”我一脸纠结地把这个问题带过去,“你住熙城?”
他往我颈窝里埋了埋,一头缎子样的黑发只想叫人去摸一摸,他却十分冷淡地回答:“不是。”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那你的家人?”
他突然微微挑起紫色眼眸瞥了我一眼,那一眼真好比春花当庭,弦月笼山,说不尽道不明的风流艳色,直瞧得我两眼发直,但是紧接着的一句话就当头给我浇了一瓢凉水。
“……本尊是狐仙,没有家人。”
我一口咬上了舌头:“什,什么!……你你……”张了几次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瞠目结舌地将他望着。
原先虽然不是没想过,但是这样直白地听到别人说出来真是难以接受,毕竟狐仙这种东西谁也没有专门去看过,就算想看别人也不一定给你这个机会,我怎么就这么好运,一逮一个准?
不过缓过来想想也就算了,导致这种情况无非有两种原因,一是我出门没看黄历结果今天其实不宜出行,二是我出门没看黄历其实今天会捡到宝,这两种情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样的,只不过看你面对它的态度以及它带给你的结果,而这两种东西都具有随机性和不可逆性。
这样一看,我顿时就淡然了许多。
他有些诧异:“你不害怕?”
我镇定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害怕?音照国地处崇山峻岭之中,草木精怪也时常有之,尚不曾听过他们有伤害过旁人,何况你既为本国尊神,也理应保护我,今番你有难,我是在不知道你身份的情况下救了你,我本着的只是一颗善心,不求回报,但是你却清楚我们俩的身份,是一定要报答我的,既然你既不会伤害我,又欠了我恩情,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轻声笑出来,语气虽然仍旧虚弱,但已经没有刚开始那样冷淡,反而好笑地问:“你方才说逃命,到底是什么事?”
我想着横竖他也不属于熙城,即便告诉他也没什么大碍,思量了一下,便道:“嗯,是逃命,不过没有人追杀我。我只是为了逃离所谓的宿命。”
又想着怀中这个虽说是狐仙,但怎么说也还是个孩子,对他来说会不会有些难懂了,便又解释道:“倘使你在一家乐坊工作,辛辛苦苦为老板娘赚钱,为的是保下自己的清白,还是有人看上了你想要得到你,你该怎么办?”
又觉得这个例子用在男孩子身上不大合适,正揣摩着如何更加浅显易懂一点,就听得他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来:“这么说,你选择了逃跑?”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怎么把实话给他说出来了?只好老老实实道:“不错。宿命这个东西,纵使是天人已经写好了的,我也要尽力一搏,若是与其做任人宰割的羔羊,我宁愿死得其所。”
他没有吭声,我试探着问:“是我说的太难理解了?”他闷声道:“没有,你说的很好。”他声音里带了些许沙哑的童音,听起来十分好听:“不过司命星君也只是给人写个大致的提纲,并不是说宿命就无法打破的。”
说完他朝我挑起一个微笑,衬着天边即将燃尽的云霞,犹如一道天光,映照出刹那间九百生灭的繁华枯荣,真是让人想移开眼睛都不能。活了这样久,我竟然都不知道还有男子也可以生的这般美貌,看来我得重新认识一下生活。
好在对方还是个孩子,不然一代花魁我只好以头抢地尔了。
想着今晚不能只能在这墙角窝一晚上,我得赶快解决了这个拖油瓶然后跑路要紧,于是一边想,一边把他又搂紧了些,他倒是十分顺从地任我把他裹紧,伸手把他柔软的长发并到脑后去,只留一张小脸,看起来像个包在包袱里的大号瓷娃娃,我憋住笑,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住在哪儿?离熙城远吗?”
他只说:“不在音照。”
“那以你现在的情况能自己回去吗?”
我估计他一定是看出了我想把他丢下自己跑路的意图,咬牙道:“不能。”
我:“……”
我叹了口气道:“那我只好将你带在身边,但是我是要逃命的,估计不到两天满大街都是通缉我的告示,就算这样你也要跟着我么?”
他闭着眼睛淡淡地说:“如果你良心过得去的话,那你就走吧。”
我:“……”
无奈,我转身背起他,一手艰难无比地提起琵琶,这样子一定非常精彩,一看就是个走投无路抱着孩子还要卖艺糊口的下层劳动人民。我十分苦逼地背着捡来的孩子,一面手脚并用往外爬,一面还不忘嘱咐:“抓紧了,我们得在天黑透城门下钥之前离开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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