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天色下,唯有满地冰白的暮雪花瓣白的耀眼,衬出他一袭惊鸿般的红衣和一袭泼墨般的长发,幽紫的眸子藏在散落下来的青丝下,看不真切,但可想那是一种怎样背水一战的决绝炽烈,仿佛一霎那间的繁华生灭,枯荣变化,尽收眼底。
我只觉得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只看他旁若无人般又上前一步,句句犹如泣血:
“我知道你怨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也不该强行催化如果。但若你不愿意成仙,若你喜欢凡尘的生活,我也愿意陪你在凡间度过一生,你喜欢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里,可好?”
“我们月影狐一族,世代生来为仙帝,守护海外十洲仙岛,从不涉足世事,也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但遇上你之后,我却时时总觉得害怕,若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以你的个性,定然不会留在我身边--我原先一向觉得自己从容有余,没有什么能叫我感到惊慌,可是当那日你在我面前坠下窗口,我却没能抓住你,自那时起,我才发现,在你面前,我所有的从容都无济于事。”
“我只想着,把所有的事情都隐瞒下来,只要你在我身边,那就足够了,那些事情我来解决就好,身份也好,修为也好,若是没有你在我身边,这万里河山,无尽生命,于我又有什么意义?”
说着,他忽然温声一笑,像极了平日惯常恼我时的神情:“这些都是我的错,莲儿,你就原谅我,回来罢。”
只听得衣袂一声轻响,伽洛影已经站在了沈晴风面前,眼风轻扫过去望了他一眼,声音是一贯的冷定,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即使你和她同为人,我也不会让步,她的幸福当由我来给,旁人谁也不行。”
隔得太远,我看不清沈晴风此时的表情,只听得伽洛影声线中似带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来之前本尊有位好友同本尊说了一句莫名的话,说本尊已经放手失掉了一次,这一次,即使是用抢的,也要将你身边这位姑娘给抢回去了,本尊觉得,虽然不清楚他说的话,但他的建议,却未尝不可行。”
沈晴风猛一抬头,似是做了极大的挣扎要说些什么,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一直自顾自说话的伽洛影就是一顿,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新娘子的衣角就收了回来。
“呵。”他突然突兀地一笑,声线犹如金玉碰撞般清冽好听,自语了一句:“也是,倒确实是小莲儿的作风。”
我心道,完了,这就穿帮了?
想来众人中除了我和台上的绿袖,所有人包括耿直的沈晴风沈公子也都还是一脸状况之外的表情,沈晴风的脸色变了两变,废了半天劲才把之前想说的那句话咽了下去,恨铁不成钢地问了句:“上仙既是已经笃定,又为何……?”
伽洛影挑眉:“自然是因为,你身边的新娘子已经被掉了包。”他施施然回转身来,“你竟没看出来么?”
沈晴风一震,慌忙回头,而绿袖已经先他一步取下了盖头,欲哭无泪道:“璎,璎珞姑娘她已经……”
“逃走了么?”伽洛影轻声接过,好笑道:“这她倒是擅长的很。”
沈晴风一张俊脸此时早已经不知该作何表情,愣了愣,才哑着嗓子道:“我早知道璎,不,莲雾她不是寻常女子,明知道她是为报恩才强留下来,却还一意孤行,看来最终还是我输了,只是她已经走了,你也找不到她了。”
我默默在心中一点头,然后默默地朝身后不足三尺远的月洞门伸过去一只脚。
伽洛影眯了眯眼睛,转身似是轻描淡写道:“哦,那可未必。”
不顾沈晴风惊讶的神情,伽洛影已经将眼风扫了过来。
我默默地将伸出去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
八位一模一样身着水红长纱的喜娘站在一处,粉色长纱质地极好,层层叠叠,当风飘扬,发髻上粉杏蔷薇间的攒珠流苏在轻纱飘扬间发出丁当的悦耳脆响,想来看上去该是一种飘渺遗世的风情。
只是想来顺着伽洛影将目光投过来的众人定然没有这样好的闲情逸致。
我猜想,他们恭敬而虔诚的外表下一定十分幸苦地隐藏了一颗激动而八卦的看热闹的心。
我晓得伽洛影自然会找到我,即使我今日真的离开了沈晴风的府上,他也一定会找到我。他说过,不论我在哪里,只要他想,总能找到我的,他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人。
于是,听天由命的我此时分外淡定。
不过显而易见,我身边这几位垂头而立姿态婀娜的佳人恐怕并没有看上去那样从容娇羞。就比如我身边紧挨着的一个姑娘已经以细微不可察觉的颤抖显示了她内心的激动,在她的小幅度震动下,连累了我的裙子也刷刷地颤,看上去好像是我很激动似的。但我想也是,毕竟伽洛影是这么妖孽的一个存在,是个人被这样一个人突然关注搞不好都要心脏病突发,虽然我实在搞不清楚她们是因为看到伽洛影激动还是对于这个令人激动的八卦即将揭开而感到激动,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伽洛影从台阶上款步走下来的时候,这个姑娘已经已经激动地快要站不稳而开始摇晃,以至于我不得不由于太过担心她会因此抽筋摔倒从而殃及池鱼而想去扶她一把。
若有若无的清冽花香就近在咫尺,松软的雪地上花瓣铺陈一地,他踩过的地方响起细微的声响,在冷冽的空气中分外清晰,他踏花而来的脚步渐近,步步都犹如踏在我的心上,我平生第一次没有在紧要关头神游,而是一心一意盯着地上那朵刚刚被我踩了一脚的花瓣上我鞋印的形状。
我自己都不知道在紧张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下了学堂偷跑出去玩的孩子,被父母抓包之后死不承认,却在半夜突然悔悟想要去道歉时正遇上前来送夜宵的母亲,越想坚强却越想嚎啕大哭,越想大哭一场却又越害怕对方不能原谅。这样千转百回地来来回回研究了好几遍,心中愁肠百结,兀然就看到一只浅紫银纹木兰花的云靴正不偏不倚地踩在了我反复研究的那朵鞋印上。
我一怔。
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撇上去,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见他修长手指闪出冰白光泽,抬起手似要拂开面纱,却不知为何在快要触到我脸颊时停了下来。
我默默地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他。
心中一紧,我竟从未见过这样的伽洛影,原来他方才的冷定从容都是强装出来的么,仿佛星沉月落,他幽紫的眸子里不见半点光华,在我抬头的一霎那闪过数不清的各种情绪,那光华太快叫人难以辨别,是痛苦还是期待,亦或是欣喜和恐慌,一瞬间复杂神色皆交织成网,仿佛有千百情绪呼之欲出,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归于炽烈而不安的沉默,一如蛰伏的野兽在面对猎物时的短暂安宁,亦或是在生死边缘等待最后一搏的决断。
“小莲儿。”
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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