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天兆道:“诸葛先生治的,就是原来随我们一起来草堂的那个老人家。”
“他?”陈瑜眼眸动了动,一声讽笑从喉间溢出,“还以为是自己病糊涂发了梦,没想到真的是他呵……”
彭天兆怔了一下,“陈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陈瑜垂下眼眸,“这草堂不欢迎外人,你们走吧。”
封长情顿了顿,正要说话,彭天兆已经着急的开口:“你现在还动不了,我们怎么能走?我们走了你一个人可怎么办?”
“是死是活也不关你们的事。”
她声音低哑而冷漠,吃力的抬手指着门:“走。”
彭天兆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得退了出去,递给封长情一个你劝劝的表情。
屋中便只剩下封长情和陈瑜两人。
陈瑜道:“你也走。”
封长情没动弹,而是找了个地方坐在了一边,“我要走了,你煎药换药怎么办?吃饭怎么办?”
陈瑜冷冷道:“与你无关。”
封长情笑了,“你口口声声说与我无关,你这条命却也是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怎么就与我无关了?”
陈瑜终究不是泼辣之人,封长情不走,她又不能起身赶人,别开脸不理会她。
封长情道:“你是医者,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不说别的,我们若是走了,你正常生活都会成了问题,你也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既然活着回来了,总不能再自己把命糟践了去吧?”
陈瑜半晌没吭声,因为撑着靠的太久,身子有些不适。
封长情适时上前去,扶着她,在腰后再垫一块软垫。
封长情道:“我既然救了你,那自然是要救到底,在你身子完全恢复,能下床自己照顾自己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什么,转身出去了。
院子里,彭天兆松了口气。
封长情嘱咐道:“我去买晚膳,你看着点。”
“好好。”彭天兆连声应道。
封长情走后,彭天兆也不敢去打扰陈瑜,进来填了一次水,帮陈瑜把床移动了一下,让她晒了会太阳。
陈瑜一直半合着眼没有吭声,却也再没有赶他,彭天兆不敢打扰她,就到院外劈柴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太阳西斜,彭天兆柴也劈完,便进去打算把她的床给搬回去,可进去之后却见陈瑜脸色古怪,想着她是不是身子撑的疼了,忙问:“不然我帮你翻身,趴会儿吧。”
陈瑜僵硬道:“走开。”
若是她一切如常,彭天兆自然就走开了,但现在她这幅艰难的表情,彭天兆心里担心,怎么走开?可陈瑜不应声,他也不敢贸然帮她翻身,免得她生气。
“你到底怎么了?”
陈瑜咬牙道:“走——”
彭天兆搔了搔脑勺,瞧着她那艰难的表情,忽然顿悟了什么。
姑娘是要方便。
可封长情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彭天兆僵了一僵,很快道:“我带你去——”
“我让你走开你听不懂?”陈瑜脸色胀红。
彭天兆只当听不到看不到,小心的把她抱了起来,也顾不得她的推搡,赶紧把人抱到了地方。
口中还劝慰道:“你病了动不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她虽伤重,但养了这大半个月,也稍有好转,扶着墙勉强能站一会儿,脚一落地,她立即推开他,“出去——”
不过她这轻飘飘的力度,实在推不走铁塔一样的彭天兆。
彭天兆抿了抿唇,再三确定她能站稳,赶紧退了出去,并走的远了些,等了好一阵子,听到身后传来吱呀的门声,彭天兆才赶紧转身,从里面撑着墙走出来的陈瑜已经体力透支,软软倒下,正好被彭天兆接住。
她简直恨透了自己的虚弱了。
可对这照顾过自己许久又全心全意帮自己,眼睛都没有乱看的男人,她终究难以恶言相向,只得闭上了眼睛,用力咬住唇瓣。
恰逢此时,封长情正好回来,瞧着彭天兆扬起了眉毛。
彭天兆不知道为何脸色也有些红,赶紧把人送进去,不发一语出了草堂,封长情思忖是打柴去了吧。
她隔了一阵子,才把食物送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封长情出去时候那一点小插曲,陈瑜没有再赶人也不再说话,安静的吃了东西就靠在床上休息去了。
一直到天黑,彭天兆才回来,手上拖着两根粗树干。
封长情把留下的饭拿过去,“这是要做什么?”
“我瞧陈姑娘能走动,就想着做一副拐杖,这样她也方便点。”身子一直在恢复,这拐杖迟早也是要做的。
封长情点点头:“你倒是想的周全,先吃饭吧,吃了饭再去做。”
“不急着吃,我这马上做好了。”彭天兆用随身的匕首削着树干,动作熟练。
封长情挑挑眉,人家要表现,她怎么好拦着?当即不再多说。
彭天兆在棚子下削了很久,见时辰晚了,才胡乱扒了些饭,瞧着陈瑜的房间已经熄了灯,便也合衣躺在棚子下睡下。
屋内,陈瑜那双明亮的眼睛隔着窗户远远看了那随意搭建的棚子一眼,有些复杂一闪即过,撑着身子回到木板床上,却始终是睡不着。
第二日一早,彭天兆早起烧了粥,温在灶上,就继续昨天没完成的工作。
封长情起的也不晚,瞧了认真的彭天兆一眼,笑道:“第一次见你这么操心。”
彭天兆讪笑了一下:“粥在灶上。”
“嗯。”
封长情点点头,自己去盛了一碗喝了,又给陈瑜盛了一碗端进去。
陈瑜看起来没睡好,也没多说,随意洗漱了一下,端过粥慢慢喝着。
封长情便到院子里对彭天兆道:“我今日有些事,你照看着,午饭我让食肆的人专门送来。”
彭天兆愣了一下,“这……老大你有什么事?”事情不都是要在这素女山上办的吗?
封长情道:“要紧事,好了你别问了,照顾好陈姑娘,我走了。”说完竟然也不等彭天兆说什么,扬长而去。
彭天兆:……
他飞快的看了一眼陈瑜的房间,又赶紧低下头继续削木头。
晌午的时候,食肆果然送来了一份饭菜,彭天兆送到陈瑜面前,想在茶壶里填水,却发现壶里的水根本没动。
他想着,陈瑜是怕喝了水又要方便,到时再尴尬吧?于是加快了削木头的速度。
到了午后,那拐杖终于是成型了。
彭天兆拿着进了屋,递给陈瑜,“你试试,这东西瞧着简陋难看,倒是很实用。”
陈瑜看了他一眼。
彭天兆赶忙走上前,把她的鞋也拿过去。
陈瑜撑着身子自己套了鞋,扶着床板想要站起身。
彭天兆想帮忙,又终究没敢伸手。
陈瑜废了好大的劲,总算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把两个拐杖夹在了腋下,试着走了两步,还真行。
陈瑜脸上总算稍微舒展了几分。
彭天兆高兴的道:“这腋下顶着的地方会磨着皮肤疼,我等会找点碎布缠一缠。”
“嗯。”
这一回,陈瑜淡淡应了一声,自己费力的坐下,把拐杖交给他,又道:“那边第二层的第三个柜子,你去打开,有一个青花瓷的瓶子。”
彭天兆愣了一下,“哎,好。”
他快速走过去拉开柜子,把瓶子拿来递给陈瑜。
陈瑜却不理他,扶着床柱上了床靠着,才吐出一句话来,“抹在伤口上吧。”
彭天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让他自己用。
他削着拐杖,手上不知觉就划了好几道口子……他一时间傻愣愣的笑了,又不敢吵着她,快步出了房间。
就这样,封长情晚上回来,白天就说有事进了并州城,隔了两日之后,连晚上也不回来了。
而且说好三天来一趟的诸葛临风竟然连着十天都没来过,彭天兆就这样照顾着陈瑜过了半个月。
陈瑜自己开了药不断的调整,半个月的时间,腰上的伤势已经恢复不少,只要不做什么大动作,拄着拐杖走动已经不成问题。
……
这一日正是午时,彭天兆在厨房生了火打算做饭,就听到草堂外有动静,探出头去一瞧,是封长情。
封长情面带笑意:“你在做饭?以前倒是不知道。”
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是馆子里的小二送来,但外面的饭总是口味有些重,偶尔吃一吃还好,吃的次数多了,就有些不舒服,后来彭天兆就吩咐不要送了,他自己做。
彭天兆难得腼腆的笑了一下,“我刚入营的时候,一开始就是做的火头军,后来立了功才被提到别的营,虽做不了什么山珍海味,家常便饭还是行的。”
“看来我有口福了。”封长情朝里面走,边问:“陈姑娘呢?”
“在屋里,你去瞧瞧吧。”
封长情进了房间,就见陈瑜坐在桌边摆弄药草,人比半个月前精神了一些。
“你来了。”陈瑜回头,拄着拐杖站起身。
封长情忙去扶,“你这身子现在怎么样了?”
陈瑜道:“伤的是腰,虽好了许多,但还是使不得力,站着坐着的时间都不能太久。”
封长情点点头,试探着问道:“最近老爷子也没来?”
陈瑜握着拐杖的手细微的捏紧了一些,没有吭声,拄着拐杖回到了床边,在腰后垫了一个软垫子坐下,继续捣弄草药。
封长情拉了凳子坐在跟前,“我们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我能不能知道你为什么——”
陈瑜看向封长情,正经无比的问:“姑娘,你有父母吗?”
封长情怔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对别人来说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
陈瑜一字字道:“我看透却不说,是因为根本没必要,我最需要的时候他不在,现在也不是为我而来,我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多余的,不被知道的意外,有什么可说的?”
她的声音之中带着萧索和悲切,背脊却始终挺的笔直。
封长情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有道是不知者不罪……”
“如果他不走,会不知道?”陈瑜哼笑一声,口气忽然嘲讽无比,“走便走吧,如今却又跑来找……都二十年来,现在才来找,早做什么去了?”
封长情一时间无法接话。
陈瑜深深吸了口气,又道:“你和彭壮士救我,我很感激,但也仅止于此,我和他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不必来试探我,劝我。”
封长情只得点点头,“好吧。”
两人沉默了会儿,封长情有轻声问,“那……你的母亲……”
陈瑜捣药的手一顿,她的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面前的药杵,许久都没吭声。
封长情忽然十分后悔。
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陈瑜这个表情,素馨对她来说属于伤疤无疑。
正在这时,彭天兆在院内招呼:“饭好了。”
封长情低声道:“抱歉。”转身出去帮忙盛了饭端进来,却并没有留下吃,快步离开了。
看着低垂着眼睑表情淡漠的陈瑜,彭天兆一时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刚不是还说要留下尝尝的么,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你们刚在说什么?”
陈瑜拿起碗筷,“你走吧。”
彭天兆一怔:“什……”
“我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的恩情我会记着,以后你如受了伤生了病可来找我,我会尽全力照看你。”
彭天兆唇瓣蠕动了两下,“哎,好。”说完又觉得这两个字太单薄,憨笑道:“都是我自愿,说什么报答不报答……”
可看陈瑜那淡漠的表情,彭天兆终究无法在自说自话。
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
吃完饭,他照旧帮忙收拾了,把院子里能做的事情都做了,打扫的干干净净,又把药材摆放的整整齐齐。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陈瑜就在屋中捣药,没抬头。
等一切收拾妥当,彭天兆提着包袱站在草堂院子里,心情复杂又酸闷,半晌,勉强笑着说了一句:“你保重啊。”就把包袱甩到了背上,快步下了山。
陈瑜抬眸瞧着他的背影,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彭天兆直接回到了云来客栈,封长情也刚回去不久。
“你怎么回来了?”封长情奇怪的看他一眼。
彭天兆笑呵呵道:“她好了,自己能照顾,再说了,我一个大老爷们,也不适合长时间待在那不是?”
封长情了解的点点头,只怕是自己的问题惹恼了陈瑜,连带的陈瑜迁怒了彭天兆把人给赶走了。
彭天兆问:“老爷子这几天在干嘛?”
“一直在宋府呢,前几日来客栈了一次,没时间出城。”封长情最近这段时间没去草堂待着,却也没闲着,一直查探宋三元和安定王的动向。
她发现,所有的宋记,压根就没有找人的动作。
可那日她见诸葛临风的时候,诸葛临风特别笃定的说,宋三元已经有了确切的线索,最多一个月,肯定带他见素馨。
这宋三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不成他知道素馨的下落,却不说,吊着诸葛临风帮宋凝香看病?还有,这宋三元和陈瑜,到底又是什么牵连……
“老大?”彭天兆在封长情眼前招了招手,“你在想什么?”
封长情回过神,“我在想,宋三元这般的富可敌国,这宋夫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
彭天兆愣了一下,“我查过宋三元,关于他的夫人,能查到的东西少之又少,也没有人知道他夫人来历,成亲十载,宋三元对她的夫人疼宠倍加,金屋藏娇,不过她的夫人身子不好,成亲几年就去世了,宋三元也十分深情,家中只有那一位夫人,夫人死后,对那唯一的女儿倾注了所有心力……怎么了,这宋夫人有什么不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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