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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两个女人的对话

        就在杨五爷率领着车队在回城路途上遭遇打劫的危急时刻,阿珍和海棠俩人,正相对而坐于海棠家西屋的土炕上。在她们中间,摆放着一张小巧的炕桌,桌上的一盏豆油灯,那微弱的火苗还在忽闪忽闪地跳动着,仿佛在努力抗拒着周遭黑暗的侵袭,发出的亮光也显得极为不稳定。

        杨天明此时的境遇则极为糟糕,他被文之武留下的兄弟牢牢捆住,嘴巴也被严实堵住,然后被关在了东厢房里。那东厢房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气息,令人心生压抑。

        海棠和阿珍就像这样面对面地坐着,已然持续了整整一天。这漫长的一天里,除了中午做饭吃饭那短暂的片刻,她们几乎未曾离开过这土炕。此刻,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来,宛如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笼罩着整个世界。然而,文志武和他的兄弟却依旧没有现身,周围的寂静愈发显得凝重,令人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和焦虑。这种等待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煎熬着屋内人的心灵。

        此刻,海棠的内心充斥着烦躁与不安。她的心仿若正被无数只蚂蚁轻柔地啮咬着,每一下都携带着丝丝缕缕的担忧与惶然。一方面,她忧虑杨二爷家中会有人突然造访她家,倘若发现了那些隐匿的面粉,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这绝非仅仅关乎她自身,而是与整个家庭的安宁休戚相关。虽说她对杨天明并无喜爱之情,然而此地终归是她当下唯一的安身之所,并且还有一个惹人怜爱的儿子——狗子。另一方面,她凝视着眼前这位秀美的阿珍,心底更是翻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繁杂情愫。

        阿珍的出现让海棠感到既羡慕又嫉妒。她不禁好奇地问:“阿珍妹子,你究竟是文大哥什么人?”这个问题在她心头盘旋已久,此刻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她暗自观察着阿珍的反应,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海棠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和期待,仿佛希望从阿珍口中得到某种确认。她觉得自己与文之武之间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联系,而阿珍的到来却打破了这种平衡感。她开始怀疑起阿珍与文之武的关系,是否比她想象中的更为亲近。然而,海棠并不知道,她对阿珍的好奇和嫉妒,其实只是源于她对自己感情的迷茫。憋了一夜零大半天,海棠终于鼓足勇气询问阿珍和文之武的关系。当然,她也想好了,如果他们是夫妻,自己就和杨天明好好过日子。

        “我是他干妹子,”阿珍答道。

        “你怎么成了他的干妹子?”海棠追问道。

        “哎,说来话长。”此刻,海棠问到了阿珍的伤心处,阿珍说着,眼泪竟然掉了下来。

        “哦,别哭,别哭,”海棠见阿阿珍的样子,有些后悔自己问人家。

        “没事,我很感激我干娘。这话就说到了我的家乡东北。我原来在哈尔滨北边山里,我爹是个猎户,枪打的可准了,我自小就和我爹一起打猎,山里野货多,我们日子过得还可以。”阿珍回忆着。

        “那你怎么到了关内,还成了文之武的干妹子呢?”海棠好奇地问道。

        “都是日本人造的孽啊。九一八事变,我爹看不惯日本人横行霸道,就加入了东北抗联。我和我妈呢,因为是抗联家属,就东躲西藏,怕被怕被日本人抓到,抓到就是死路一条啊。”阿珍说到这,更伤心了。

        “别哭啊,阿珍妹子,”海棠说着,给阿珍擦着眼泪。

        “我想我娘和爹了。”阿珍含着泪水说道。

        “你爹妈怎么啦?”海棠问道。

        “就在我和我妈四处躲藏,听到了我爹牺牲的消息。传话的人说,我爹咽气前,说让我们母女逃离东北,说到关内,投奔山东老家亲戚,结果在长春,我妈被日本人给害了。”说着,阿珍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着。

        “你妈也叫日本人给害了。”海棠很吃惊,她立马想到了昨晚日本人炮击水淀,他们家屋后惨死的猪和驴。内心不由地害怕起来。

        “日本人啊,真的是无恶不作的日本鬼子。在长春,一个喝醉的鬼子想要欺负我妈,我妈奋力反抗,咬了他的耳朵,就被那鬼子开枪给射杀了。我当时都吓呆了,还是一个大人把我拽进一个院落,算是躲过了一截。我真后悔那时候怎么没和那个鬼子拼命,为我妈报仇。我好后悔啊。”阿珍伤心的述说着。

        “那后来你怎么到的文家呢?”海棠一边给阿珍擦眼泪,一边继续问道。

        “后来,我就央求救了我的那个人把我的头发剪了,脸上涂上炭黑,换了男人的衣服,装作乞丐,一路乞讨,想到父亲老家山东,但是走到文家山时,饿昏在文之武家院的门前。文家是大善人,文家救了我。他们看到我时,就把我抬进院子,还请了郎中给我看病。”阿珍回忆着。

        “那你就留在文家了?”海棠打探着。

        “嗯,当时郎中一号脉,就跟文家说,这孩子是个闺女,女扮男装,估计是饿晕了,人没死。然后,我干妈就赶紧让人把我抬进她的屋子,还亲自给我洗脸洗身子,换了女孩子的衣服。后来,干妈说她原来有个闺女,叫文书,三岁时,在门口玩耍,估计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她还有两个儿子,之心哥和之武哥,两个儿子也不着家,文家就跟没生养过孩子一样,偌大的院子里,就生活着两位老人。干妈问了我的身世,她很心疼我,说,闺女啊,如果你愿意,就留在文家,做我的干女儿。她会待我如亲女儿,届时给我说个好婆家。”阿珍说到这段时,脸上都是幸福的表情。看得出来,文家待她不薄。

        “那你怎么不守着你干妈,要到山上和文大哥干那个呢?”海棠继续问道。

        “也许这就是命吧。后来,因为干爹为了大哥二哥的事情,变卖了田产祖屋,再后来,干爹为两位哥哥的事情操碎了心,一直生闷气,气得患了心脏疾病,突然去世了。那后面呢,我就和干娘在村口的两间茅草屋内相依为命。偶尔,之武哥会回来看望我们娘俩。每次他都是急匆匆来,急匆匆走。前天半夜,我和干娘都睡了,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人摸进了屋子,压在我身上,就要玷污我时,之武哥恰巧回家进屋,救了我的清白。我觉得这是老天的安排,我的清白就应该属于之武哥。”海棠听到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人半夜要强奸阿珍时,她的心猛然哆嗦了一下,他觉得那个魔鬼应该就是杨大麻子。

        此刻,海棠不再问话,她的思绪已经完全被杨大麻子占据。她暗自思忖着,天明那一杠子下去,本是想要了他的性命。可如今他却没有死成,那么毫无疑问,他必定会回来寻仇。想到这里,海棠不禁皱起了眉头,心头涌起一股忧愁和不安。

        “海棠,你咋的啦?”见到海棠不再说话,阿珍有些困惑。

        “没事,你说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人半夜要侵犯你,是吗?一张大麻子脸?”海棠再次和阿珍确认那个人的长相特点。

        “是,一脸大麻子。这辈子我都忘不了。等我到山上有枪了,那天遇到他,我一定亲手用枪把他的麻子脸打开花。”阿珍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嗯,对,一定要一枪就打死。”海棠附和着。

        “海棠,你觉得我和之武哥能成为夫妻吗?”阿珍此刻转了话题。

        “啊,这个,你咋说这个呢?”海棠被阿珍问的一愣。

        “前天夜里,干娘跟我俩说,他希望我们俩能永远在一起,做兄妹也行,做夫妻更好。我很早就喜欢之武哥了。我真的想做她的压寨夫人。”阿珍讲到这里,之前悲伤的神情悄然逝去,脸上蒙上了一层姑娘的羞涩。

        听了阿珍的心里话,海棠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就觉得,这世上的事情也真是太巧了,怎么自己和阿珍都想做文之武的老婆呢?

        于是,她会问道:“你喜欢文大哥什么?”

        ““嗯……因为,我就觉得跟着他安全,另外,他长得很男人,我见过他骑马的样子,像飞将军一样,我很喜欢。”阿珍说完后,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不敢抬头看别人一眼。

        “文大哥还会骑马?”海棠此时发现,自己对于文之武知道的太少了。

        “嗯,有一天白天,他回家来,是骑着大马来的,进屋和干娘说了几句话,就匆匆骑马走了。我在院子里,看他飞身上马,那个动作太漂亮了,我渴望像他一样,也骑上大马。”出身猎户的阿珍,向来喜爱舞枪弄棒,自然对骑着战马飞奔的文之武心生倾慕。

        “你以前有自己喜欢的人吗?”海棠继续刨根问底地问着阿珍。

        “嗯,有,他加入抗联了。听说为了救我爹,被日本人打伤后,没治好死了。我恨死日本人了。”阿珍说到这里,低下了头。

        “阿珍,实际上,我以前也喜欢上过一个人。”海棠顺着阿珍的话轻语道。她怕东厢房里的杨天明听到。

        “海棠姐,你年轻时也喜欢过人啊?”阿珍哪里知道海棠曾经喜欢过文之武,也轻语地说道。

        “嗯,很喜欢,可是一切都是命啊!”海棠叹口气小声说道。

        “他还活着吗?如果活着,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结婚呢?”阿珍有些不解。

        当然,对于阿珍而言,她之前所拥有的生活,无疑是一种自由自在的游牧生活,完全没有诸多来自家族势力的重重约束。当她骑在那高大健壮的马背上,悠然地行走于静谧幽深的山林之中,尽情地驰骋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之上,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令她陶醉。她能够完全依照自己内心的意愿去行走于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去大胆地做那些自己真心喜欢做的事情,去勇敢地爱那个令自己倾心不已的人。

        在她的世界里,除了给予她生命、对她关怀备至的父母,再也没有来自氏族的重重阻力和严格约束,更不存在群居文化所带来的种种评论与非议。她无需在意他人的目光和闲言碎语,可以随心所欲地追逐自己的梦想,拥抱自己渴望的生活。这种自由,仿佛是广袤天空中翱翔的飞鸟,不受任何束缚,尽情展现着生命的活力与激情。

        “阿珍,你有所不知啊。我尚未出生,便被父亲指腹为婚,我又何来属于自己的自由?我妄图改命,然而我怎能摆脱这方圆十里八村的悠悠众口。倘若我反抗,那便是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为不孝。要是我被退婚,那我的名声便毁于一旦。或许等待我的还不如那指腹为婚的男子,或许是个丧妻续弦之人,或许是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哎,封建礼教,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提及这些,海棠的内心痛楚万分。明明自己对文之武深情款款,此人就在眼前,可他们就是无法共结连理。

        “海棠,我和你截然不同。我就是我,但凡我所喜爱的,我便会无所顾忌地去喜爱。我是在一次打猎的过程中邂逅我的一山哥的。他们家同样是猎户,他在诸多方面都表现得出类拔萃。他骑马的技艺比我更为高超,开枪射击的准头也比我更精准,而且生得眉清目秀,那模样别提有多帅气了。

        记得那一回,我们从不同的方向同时都发现了一只袍子,然而我们彼此都不清楚对方追的竟是同一只袍子。最终,我们的枪在同一时刻响了起来。那只袍子瞬间被击中。紧接着,我们都心急火燎地奔向了那只袍子。就在这时,我们才惊觉,原来我们俩追打的竟是同一个猎物。当时,我俩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袍子跟前,相互凝视着对方。许久许久,他率先开了口,他说道:‘你真漂亮,打中脑袋的是你,这只袍子属于你。’实际上,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分明是他打中了袍子的脑袋,而我只是打中了袍子的腿。可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他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啊。从那一刻起,我的内心便深深地喜欢上了他。”阿珍也毫无保留地向海棠袒露着自己的过往。

        “那你如今是当真喜欢文大哥吗?”海棠听完阿珍的回忆,满脸疑惑地问道。

        “喜欢,不过我对他更多的是依靠,是一种源自心底的安全感。如今,我最为亲近的人唯有他,像我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不跟他又能跟谁呢?”阿珍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回应着。

        “阿珍,或许,如果有一个女人是真的深深地爱着文大哥,你会选择成全他们吗?”海棠问出了一个犹如利箭般直击阿珍心灵的问题。

        “嗯,我不知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只清楚,当下我仅有之武哥这一个亲人了。”听了海棠的问话,阿珍大为吃惊,她瞬间瞪大眼睛,目光直直地看着眼前的海棠,仿佛要从海棠的表情中探寻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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