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他财迷心窍,竟然被裕亲王说动,偷偷泄题,宽容夹带,帮助二十多名举子科场舞弊。
他父亲探花出身,他自己也是二十二岁参加科举,一次及中,二甲前列,是别人口中的年少英才。
所以在他心里,这些得靠旁门左道考试的蠢材,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最多能上个三榜,成为个同进士。
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同进士,如夫人,根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之后也没有什么官途。所以纵使舞弊之后会挤掉了一些本来能登三榜的人,那又怎么样?那些会被挤掉的人,本来也没有前途,才华不高。
在肖梁玉的心里,他甚至觉得他是在帮他们——登上三榜,不如回家再学三年,没准可以二甲登科。
可没想到,他只是想给二十多个人开门路,最后却一发不可收拾。他偷出去的试题,也被别人拿去散卖;他打通好的环节,也被别人带考生去走。
于是,二十人变成五十人,五十人变成一百人,最后一个涉嫌一百多考生的舞弊大案,就在他的一时贪念下形成了。
最后当事情闹起来,上达天听,天下学生全部沸腾愤怒的时候,他彻底傻眼。
他,悔不当初啊。
可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幸好那时他爹还在朝,把他保了下来不说,还帮他和裕亲王擦了屁股。
他们和涉及舞弊的官员一起,栽赃嫁祸,推诿甩锅,当然这中间也少不了——铲除异己,寻仇报复。
御史大夫岳青山的儿子就是这样没的。
徐敏之也是。
肖梁玉至今都记得他爹找到他,跟他说的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让他走得痛快些吧。
肖梁玉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徐敏之,他更知道,这个”美璧“说的就是徐敏之的夫人,齐氏。
平帝和齐家女的纠葛,当年的大户人家心里都门清。
但是肖梁玉想不明白的是,这个齐家女到底有多大的魅力,已经嫁人了还让帝王念念不忘。
但后来,肖梁玉自己又想通了。
是男人,都有占有欲。更别说这个男人是天下共主,九五至尊。
肖梁玉猜想,帝王不是还惦记一个不纯洁的女人,而是恨她。恨她,对于自己的不忠贞,也恨那个敢从他手上,将她占有的另一个男人。
所以,徐敏之必须死。
就这样,体察到圣心的肖梁玉,带着帝王和他爹给他的任务,来到了大牢。
见了那个,他也共事了几年的同僚。
他说了一句,徐敏之不理他,他就继续劝。
他说:“如今陛下开恩,只要你一人之命,已经是幸事了。你乖乖签字画押,起码还能保全你的儿女不是。你拖一天,陛下就多膈应一天。真是把那位彻底惹恼,那就是要你徐家满门斩首的下场。你的妻子儿女,都要陪你下阎罗殿。这样,你就开心了?”
肖梁玉脑中回响着当年自己的话,耳中听到的却是今日大殿之内,上座之人对他的施压——
“陛下宽和,如今只是要你肖家帮忙遮掩,这不也是你们臣子的本分吗?你们乖乖粉饰太平,不光全了皇家的颜面,同样也是你们肖家的幸事。你们这样推三阻四,真把陛下惹闹了,就说是你肖家记恨裕亲王府对你肖家女儿不好,构陷栽赃李慧,又有何不可?呵……说什么天下人信与不信。金口玉言,陛下盖棺定论,就没有别人质疑的道理。肖梁玉,你不会不懂吧?”
肖梁玉嘴巴张了又张,半天没有发出声音,最后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
他懂,他怎么不懂?他就是太懂了。
皇权的生杀予夺,他已经见识得不止一回。
皇命难违,就是如此。
梅瑾萱看到肖梁玉和虞氏灰白的脸色,没有再遮掩脸上的得意,大大方方地笑了出来。
你看,这就是风水轮流转。
二十年前,你用“皇命”威胁我父亲自尽于牢中。
二十年后,我也能用“皇命”威胁你把自己的孩子送入“魔窟”。
没等多久,梅瑾萱就再次开口。她语气轻柔,像是勾引人一步步走入她陷阱的蛇妖,她说:
“本宫知道,你们为自家女儿感到委屈,但这天下谁人不委屈呢?肖姑娘这命已经是极好的了,母家强盛,夫家虽然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可说出去也是天潢贵胄,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人家。若真要哭委屈,不如问问尼姑庵里的魏姑娘委不委屈?”
提到“魏”这个肖梁玉和虞氏眼神闪烁,虞氏的手握住衣袖身体晃动,似乎想要开口辩解什么,可是在梅瑾萱如冰般透彻、清明、寒冷的眼神中,又闭上了嘴。
事到如今,肖梁玉和虞氏心里有着相同的四个字——多说、无益。
一个真真正正的良善姑娘,皇家会不会怜悯又不一定,更何况是他们家这个……
梅瑾萱转了两圈自己手上的翡翠镯子,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地上的人,嘴角带笑,话语里却只能让人感觉到巨石临顶的压力。
“你们好好想想吧。是一个嫁出去的女孩重要,还是肖氏儿郎的前程重要。肖永良大人正值壮年,掌一郡民生,肖澜声后起之秀,年纪轻轻就是天子近臣。孰轻孰重,本宫想,你们心里自是清楚。”
肖梁玉听完, 颓丧低头慢慢闭上眼睛。
他知道,他败了。在这个位高权重的女人面前,溃败地一败涂地。
不是因为,他们被逼迫着必须退让,而是在梅瑾萱最后一段话说完,他们心里的那杆秤就根本没有犹豫,已经称量好了。
他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们珍爱了十几年的掌珠,他们抛弃了肖楠瑾。
肖梁玉心中苦涩,他想:现在他们竟真的应了肖楠瑾骂他们的话,成了“卖孙女求荣”踩着她上位的恶人了。
走出皇宫的时候,肖梁玉的脊背更加佝偻了,好像在短短的时间里,有什么东西把他的脊梁彻底压垮。
在登上肖家的马车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正在缓缓关闭的玄武门,看着这个代表着世间至高无上权利的地方,突然一阵心悸。
种种事情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二十年前,大牢里衣衫褴褛坐着的男人,和几步之隔一身官服负手而立的他
二十年后,大殿里睥睨四野端坐高台的女人,和匍匐在地苍老无力的他。
以及——
几个月前,魏家那个浑身湿透,无力跌在池边忍受着众人肆意打量的女孩。
几个月后,他们肖家府门里,脸颊凹陷双目赤红,指着他们怒骂,仿佛疯癫的女儿。
一瞬间,肖梁玉感到头晕目眩,仿佛世界万物都在他身边旋转,颠倒。
他揪住自己的胸口,无以言喻的恐惧填满了他的胸膛。
他面如死灰,汗如雨下,扶着马车的身体摇摇欲坠。
他听不清身边妻子急切地呼喊,也感受不到旁人搀扶他,想要给他力量的手臂,他此时如坠梦魇,心里只余一句话——
噗!
肖梁玉一口鲜血喷出。
他失了神地大喊着:
“报应……都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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