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裕亲王妃派过来的连嬷嬷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
“少夫人,咱们别闹了。咱低个头,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是,少爷做得事不对,但是您拿着剑喊打喊杀,还把人给弄伤了,难道就占理吗?王爷、夫人,这回是真生气了。您想啊,这么多年,王府里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您这提着剑,要把这独苗苗砍了,王爷、夫人怎能不怒?”
是的,外面的消息还是有误差的。
李慧和于沛都被肖楠瑾给划了,一个伤了胳膊,一个伤了腿。
而裕亲王府自知理亏,给肖家留了颜面,也给自己留了颜面,把消息给封锁了。
“少夫人,现在只是把您关在屋子里,已经是王爷和夫人体谅您的心情,容了情。都各退一步。您给王爷和夫人认个错,王爷、夫人也不追究您的不敬。这事,就揭过去。之后还是一家人,好不好?”
连嬷嬷这边的话劝完,那边就又有一个东西被砸在房门上。
咚的一声,连门板都颤了三颤。
随后是肖楠瑾声嘶力竭的喊声:
“滚!”
“他们做梦!”
什么认错服软,她要是认了错,不只是为她伤了李慧道歉,更是彻底对裕亲王府低了头。
别说这次她想要和离,离不了,以后也再无可能。
等待她的未来,就是和李慧那个倒霉鬼亡妻一样。
不管李慧多么荒唐,她只能忍忍忍,忍成只能受气的王八,最后一头撞死!
她肖楠瑾才不能接受这么憋屈的结局!
连嬷嬷一看肖楠瑾这是铁了心,再怎么劝也没有用。
只能摇摇头走了。
她不是不可怜肖楠瑾,小少爷的德性她再清楚不过。可是肖楠瑾再委屈,再可怜,再闹腾又能怎样?
裕亲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
李慧是当今圣上的亲堂弟。
饶是肖家再如日中天,又怎么斗得过天潢贵胄。
哎……
连嬷嬷叹了口气。
她已经看到了这件事的结果。
连嬷嬷是个明白人,就和她预料的一样。
之后的日子,肖楠瑾从最开始的大吵大闹砸东西, 到后来的绝食、辱骂,可关着关着,这石榴院的人都看出来,那屋子里的人老实了。
每天从进去的饭都吃得精光,屋子里也再没有一点声响,别说骂人,连哭声都没有了。
好像彻底一把一个活生生可以自我思考的人,变成一只仅会吃饭排泄的狗,还是只不会叫的狗。
这就是权贵豪门调教人的手段。
而肖楠瑾体验到的,还只是最简单的。
其实关进去十来天的时间,肖楠瑾就消停了。
但即使这样,裕亲王府也没有把她放出来,依旧把她锁在屋子里。
除了给饭给水,给换恭桶。
连多一根蜡烛都没有。
白天有太阳还好,到了晚上那屋子里特别黑,特别黑。有时候,下人们可以隔着窗户看到一个人影趴在窗棂上,好像在吸取一点点的月光。
就这样,肖楠瑾被裕亲王府关了整整一个月,直到六月初四——
嘎吱。
时隔一个月,紧锁的房门终于被人打开。
肖楠瑾蜷缩在桌子底下,阳光照进来的刹那,她无力地抬手遮挡。
她一个月没有洗漱了。
头发又油又乱打着结,衣服好像自被抓回来就没有换过,上面沾着饭菜的油污、地上的黑灰、还有一点点血迹。可能是肖楠瑾砸东西的时候划破了手,也可能是太过煎熬心绪失衡流出的鼻血。
这屋子里又有饭馊味,又有汗馊味,让站在门口的妇人嫌恶地捂住下半张脸,退后两步。
她对旁边摆了摆手,身边人立刻会意,走到门边对着里面喊:
“少夫人,出来吧。万寿街要到了,您还得进宫赴宴呢。”
肖楠瑾眼神木木的,对女人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她依旧蹲在桌子底下没有动,好像人已经彻底痴傻了。好半晌,两行泪水滑落,才证明她还听得懂话。
是啊,万寿节要到了。还需要她作为裕亲王府到的儿媳见人。
她,终于可以出去了。
……
六月初六,便是李惑的诞辰。
在这之前,宫中要筹备祈福典仪,礼乐宴饮。
这一天不光百官、他国来使进宫贺寿,宗亲、命妇也都会入宫参宴。
可以说,万寿节这一天是仅次于春节的重要节日,也是仅次于春节的忙碌。
为了这一天,梅瑾萱早早接手了后宫事务,筹备起来。
而沉寂许久的秦愉也突然出声。哦,不对,不是她出声,是她的“支持者”们出声了。
时间倒回五月。
这一次秦尚书依旧没说话。是下了朝,李惑挑了三宫六相等人在两仪殿里开完小会后,陈道远开得口:
“万寿节不止家宴,更是国宴,事务繁重杂乱。臣以为只贵妃娘娘一人操持恐过于操劳,可再选两位,辅佐娘娘。”
李惑看着陈道远,久久没有说话。
见皇帝似乎不认同,御史大夫在旁边助拳。
“陛下。之前贵妃主理选秀,却闹出人命。这么大的纰漏,足以看出贵妃一人是不能担当大任。请陛下,三思啊。”
御史大夫说完,陈道远又说:
“裴大人这话有失偏颇。秀女之死,乃是被奸人设计。整个皇城守卫,后宫宫人皆有失察,非贵妃一人之责。”
李惑是看明白了,现在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李惑幽幽问道:“那诸位爱卿以为,谁堪重用,辅佐贵妃,协理六宫啊?”
裴逊躬身:“秦尚书之女,贤妃娘娘。贤良淑德,秀外慧中,臣以为其可有助贵妃完成此次万寿节之力。”
人家也不接李惑的话,只说是协助筹备万寿节。省得落下一个,插手皇帝内闱的罪责。
看起来非常公事公办,大公无私。
李惑没有立刻同意,但也没拒绝。
陈道远等人心里有了六成把握。
倒是秦尚书突然站出来,替自己女儿推辞,说了一堆“小女不堪大用,愚钝庸碌的话”,说得后来御史大夫裴逊直拿眼刀戳他。
李惑端详了秦尚书的神情一阵儿,突然心中一动。
说了句“容朕想想”,便秉退了众人。然后让刘宁海派人去承乾宫,把梅瑾萱找过来。
李惑给梅瑾萱复述完,两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让秦愉协理。”
“朕想让贤妃协理。”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
这事其实不用商量,之前叶盼儿的事情刚结束,陈尚书又是支持贤妃又是往后宫塞新人的时候,他俩就说过,想要扶持秦家,分裂太傅一党。
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现在陈道远再次提起,他们正好顺坡下驴。
就是秦尚书的态度让人玩味。
梅瑾萱怀疑,陈道远策划这次推举贤妃,根本没有跟秦家商量。他以为秦家会乐得屁颠屁颠支持,可恰恰相反,让秦尚书产生了顾虑。
秦尚书也是正经自己读书出来,考了二甲前十的聪明人。
淑妃和陈家的前车还摆在眼前。
而且自己的女儿多次被夺权训斥,也让秦家担心遭到陛下猜忌。
可偏偏,他们越是想蛰伏,越是被推到风口浪尖。
“陈道远估计也是打着,一边利用贤妃遥控后宫,一边挑起朕对秦家的不满,打压秦家的主意。”
李惑说。
梅瑾萱十分认同,骂道:“老狐狸。”
李惑轻笑:“既如此,朕更不能让他得意。”
商君曾说:“法者,国之权衡也。”
被后人认为是制衡之道的出处。
因为“权衡”,便是权贵的制衡。
可见,制约平衡权势,便是从古至今所有帝王都在思考,也不得不做的——最重要之事。
就这样,秦愉“重振旗鼓”,得到了协助贵妃筹办万寿节的活。
李惑故意纠结好几天才下旨,让他们都以为是靠自己的努力成功的。
陈道远在两仪殿里,为了不显得刻意,特别说“再选两、位”协助贵妃。
李惑也为了不显得刻意,特地也多挑两人。
除了贤妃,还请端柔太妃帮忙处理后宫事物。又点了蓝昭容到太妃手底下学习,为太妃分担。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陛下抬举蓝昭容,为之后重用蓝昭容做准备。
就是这抬举得颇有点莫名其妙。
别说宫里其他人满脸疑惑,就是蓝芷莘自己也皱紧了眉头。
毕竟,这批选秀入宫的人里,唯一得到陛下临幸的是司徒蓁。
蓝芷莘那是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第二次,怎么这好事就落到她身上了呢?
对此梅瑾萱表示无语。
差点去找李惑跟他说——你找下属的目的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这毕竟是后宫,不是你的早朝啊!
就算是大臣也得经过童试、乡试、会试、殿试,才能被分配官职。你这一点铺垫都没有,连妃子的本职的工作也不做一下,就让人升官,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但圣旨已下,说什么都晚了。
在四人的把控指挥,和所有宫人的努力下,六月初六万寿节,终于到来了。
……
“快快,你快点把东西送过去。”
“大人们都到了吗?什么,和亲王还没到!那你在这干嘛,还不去宫门口等着!”
“诶诶诶!慢点跑!把手里的东西砸了,小心你的狗命!”
宫人们忙做一团,但是在所有外人目能所及的地方,一切都得是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的。
太监们成列慢慢穿过台阶。
宫女们领着命妇女眷去往后宫。
李惑生得日子好,此时正是百花齐放的季节。
紫薇、茉莉、绣球。木槿、凤仙、桔梗。
可以说,所有这个季节能开得花都被搬了出来,铺满整个皇宫。当然也少不了精心修剪,造型独特的松树和柏树。
既让五色斑斓的花海多了稳重,也有松柏常青,松鹤延年的美好寓意。
梅瑾萱坐在雨泽殿里,为自己抹上口脂,为赴宴做最后的准备。
她虽是主人,但她地位尊贵,自是不用和平常人家的主母一般迎客。只用等到该到的人都落了座,她在出场就够了。
这时,秋水从外面跑进来,轻声说:
“娘娘,人都到齐了。”
她不是指赴宴的人都到齐了,而是梅瑾萱在等的人都到齐了。
梅瑾萱抿起红唇,眼里一笑。
她站起身,平举手臂,让素雪帮她穿上贵妃朝服。
万寿节,就是得正式一点。
玄色做底,绣着孔雀,配以缠枝牡丹纹的圆领袍上身。虽不似往日娇艳,但更添庄严霸气。
梅瑾萱一扶头上凤钗,笑道:“人齐了,戏应该开场了。”
李慧在昭德殿里喝了不少,此时出来解手,人都有点打晃。
突然一小太监端了杯茶撞到他的身上。
“诶呦!”
太监惊呼一声,吓得立刻跪了下去。
李慧发木的脑袋先是呆愣,然后低头去看那个敢撒自己一身水的太监。
这太监身高已经有了大人模样,但脸却白净稚气,看起来年纪不大。
瑞凤眼,微微上挑。鼻子直挺,鼻梁窄细。那眉毛也不似世人眼中的硬物,粗乱。眉型整齐,偏细,但眉峰转折锋利,又不女气。
就这一眼,刚刚腾起的火气就消了下去。
李慧感叹:好家伙,完全长在我的审美上。只可惜是个太监!
这长得清俊地小太监跪在地上,为李慧扑打着外袍,连连告罪。
李慧对自己觉得长得合眼的人向来宽厚,也没怪罪,还亲切地伸手拉他起来。
这一起来李慧才发现,这太监虽然只比他高上一点,但腿很长,肩也宽。尤其是那腰,薄薄一片,看起来又平又窄。
李慧装作不经意地摸一把,心中点头:嗯,还很硬,一块一块的肌肉很明显。
然后,李慧就更难受了。
这种完全长在他心尖尖上的人,竟然是个太监!
太可恨了!他怎么就不能是上面的那一个!
可能是李慧的和善缓解了太监的紧张。他对着李慧,羞涩一笑。
那比普通男人红一点的唇,中间嵌着一颗饱满的唇珠。此时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简直是直接勾住了李慧的眼睛。
这太监声音并不尖细,反而有点低沉,他柔声说:“这位贵人,奴婢领您去空置的殿里收拾一下,换件衣服吧。”
李慧本就被酒水麻木的脑子,此时被美色一冲撞,更加迷糊了。
他都没仔细听这太监说了什么,乖乖地就跟着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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