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信佛的,是不是都开过慧眼?居然连这也能看透。”
郑清川目光空洞地看着朱重八,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
“天阉?什么是天阉?”汤和听朱重八说了个闻所未闻的词,转头朝着胡惟庸问道。
胡惟庸闻言,眉头紧锁,苦苦思索一番后说道,“如果我未记错,这天阉所指乃是阴阳淆乱之人,此类人男女之相皆有,怪异至极,被世人称作人妖。”
“女子若诞下天阉,便会被视作与妖鬼通奸,母子二人皆会被当作不祥之兆,或被烈火焚烧,或被溺毙水中,又或被抛至荒野,任其自生自灭。”
“如此说来......昨夜那道恐怖女声便是你弄出的花样?”
胡惟庸突然忆起昨夜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声,满脸惊愕地看着郑清川。
“你这种人极少能活到成年,各种史书中也只有寥寥几笔,没有想到居然真的存在。”
胡惟庸这番话语,仿佛斩断了郑清川最后一丝理智,让郑清川彻底癫狂。
郑清川仰天狂笑,那笑声凄厉无比,令人心颤,“哈哈哈哈哈,对!我是天阉!你们在阁楼内所杀之人,也全都是和我一般,生来便是残缺之身,被世人抛弃。”
“你这些人,满口仁义道德,又何曾正眼看过我们?我们生来便是人厌鬼憎,若不是被大师所救,我们早已被人啖食,或是曝尸于荒野,由豺狼虎豹撕咬。”
郑清川状若疯魔,双目血红,发丝凌乱,哪怕是此时,郑清川都固执地觉得密宗番僧是大师,那愚昧与癫狂令人悲痛。
胡惟庸也不再维持文人气派,面庞怒不可遏,大声怒骂道,“这密宗邪僧给你们些金银财宝,就让你们如此盲目地信他?”
“你们残杀无辜百姓时,就不曾看他们一眼吗?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那谁又来可怜可怜我们?你们吗?”
郑清川闻言,随后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嘴中的鲜血都被自己打得飞溅而出,仍旧一副悲愁惨笑的模样。
“大师见我可怜,言我上辈子作恶多端,被罚九世都为天阉,说我只需为密宗收齐九百九十九根人骨,便可得大黑天赐福,下辈子便不会再是天阉。”
郑清川边笑边说,那声音沙哑破碎,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悲凉。
“这阁楼之中,皆是上辈子犯了大罪大恶之人,只有按照大师所说,我们下辈子才能堂堂正正地在这人世走一遭。”
此话一出,胡惟庸与汤和脸上满是震惊与不解,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不再言语。
朱重八此时眼中也皆是惊惧,眉间悲愁之色尽显。
三人都未曾料到,这帮恶寇如此丧绝人性,并非是贪图钱财权势,而是对这密宗邪说歪理信以为真。
他们都似这郑清川一般,沉溺其中,犹如陷入无底深渊,再也无法挣脱,这种才是真正的无药可救。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朱重八心中五味杂陈,不再是一副怒容,看着癫狂的郑清川,“如此谎缪之言,你们竟也深信不疑?”
郑清川笑得浑身颤抖,仿佛要将心肺都笑出来,“哈哈哈哈,我若不信,那这天下哪还有神佛收我这般人?正一道还是全真派?他们见我等如见猪狗,避之不及。”
“这江北行省内,还有多少座像这样的阁楼?”朱重八目光阴沉,指向那阁楼,沉声问道。
郑清川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朱重八心中所想,随后放肆嘲笑起来,“你一个秃驴,莫不想去解救那些与你毫不相干之人?你是菩萨转世吗?”
“光是这栋阁楼里,就还关着上百个贫民驱口,你今夜就算放他们出来,他们除了当流民,成他人口粮,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吗?你救得了他们吗?”
“我还告诉你,光是这江北行省,便有上百个这样的屠宰场,天下更是数不胜数,密宗之势,可比这江北行省辽阔不知多少倍,你救的过来吗?”
郑清川脸上满是轻蔑的嗤笑,那神情仿佛在嘲笑一个不自量力的愚人,眼中尽是不屑与嘲讽。
仿佛此刻身处绝境、死到临头的郑清川才是赢家,而朱重八不过是个垂死挣扎的可怜虫。
郑清川咧嘴大笑,那洁白的牙齿此刻满是鲜血,显得格外狰狞,“这天下流民更是如蝼蚁一般多,你就是个秃驴,仅凭你一人之力,你能救多少人?这天下如此多不公不正,你又能改变多少?”
“这面目可憎的世道,几千年来从未改变过,你以为凭借几分武力,就能目空一切?哈哈哈哈哈。”
郑清川肆意嘲笑着朱重八,那笑声显得声嘶力竭,却又充满了绝望与凄凉。
“你就算再有能耐,百年后不依旧是一捧黄土?”
汤和与胡惟庸听闻此言,皆呆立当场,脸上满是震撼与无奈之色,也不知如何反驳。
郑清川这番话如此现实,又如此残酷,让人感到深深的无力,这世道犹如一道沉重的枷锁,压在每个人的头上。
朱重八看着郑清川,并未回应他的质问,随后缓缓站起身,带着一抹淡然的笑意问道。
“郑清川,如果有一天,贫僧与如来佛祖要分个你死我活,你觉得贫僧会如何做?”
此话从朱重八一个僧人口中说出,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让胡惟庸和汤和一惊。
三人看着朱重八,满脸难以置信,就连郑清川都愣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不知这僧人这番大逆不道之言是何意。
只见朱重八挽起袖口露出手臂,道道金色龙纹在其壮硕手臂上蜿蜒游动,闪烁着金光,犹如活物。
“他活,他为如来,我胜,我做佛祖。”
朱重八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仿佛能穿透这死寂漆黑的夜晚。
三人皆被朱重八此话惊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们至今为止,听过最狂妄、最惊世骇俗的狂言。
“贫僧想知晓的都知晓了,该送施主上路了,施主若还有遗言,就快说吧。”
朱重八看着郑清川,眼中满是怜悯之色,“贫僧会把你的人头放在这附近最高的山上,贫僧要让你看,贫僧是怎么杀尽十恶不赦之徒的。”
郑清川呆愣地看着朱重八的龙纹,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困惑,那不像凡人所有之物。
郑清川痴痴地向朱重八问道,“你是神明吗?”
朱重八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郑清川又急忙问道,“那你见过神明吗?”
“见过。”朱重八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语气平淡如水。
郑清川闻言,立刻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如一条垂死挣扎的蝼蚁,艰难地爬到朱重八的脚边,紧紧抓着朱重八的脚,似乎在无比卑微地乞求朱重八的宽恕。
“那这世上......真的有轮回吗?”
郑清川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此时他眼角处泪水混合着鲜血流出,那凄惨的模样让人不忍直视。
朱重八看着郑清川,沉声道:“贫僧不知这世间有没有轮回,但贫僧知晓,不久之后,这世间不会再有你这般苦命之人。”
“到那时,会有真正的神明下凡,造福天下苍生。”
“大师所言......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
“如此......甚好”
“愿施主下次来世间,能得见繁荣盛世。”
说罢,郑清川只见朱重八的大手朝着自己奔来,随后便双眼一黑。
或许,郑清川从来没有深信过密宗所说,但这世上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给他走。
“可怜可恨可哀,但却死不足惜。”
......
随着郑清川命丧黄泉,三人再次举着火把,面色沉重地再度踏入阁楼之中。
三人从方才恶寇们下来的楼梯缓缓往上走,二楼只有一扇紧闭封锁的大门。
朱重八二话不说,一脚踢开后,一股比楼下更甚的恶臭扑面而来,三人往屋内望去,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胡惟庸面色惨白,双唇紧抿,颤声道:“这哪里是人待的地方,简直就是地狱!”
这处所在,关押着形形色色的人,男女老少皆被困于其中。
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人如猴子般被关押着,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各种臭味,屎尿的臊臭和血肉腐烂的恶臭混杂在一起,令人几欲昏厥。
无人打理这些,也没人在意可怜人的死活,他们就如牲畜般被随意丢弃在此。
其中更有不少人被残忍地锯掉了手脚,有的伤口已然化脓,有的伤口则结着黑红的血痂,触目惊心。
这些人被砍去的四肢,皆被那些大师所拿去。
屋内还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熏香,那诡异的气味如毒蛇般蜿蜒缠绕,令这些被关押的人神色迷离恍惚。
胡惟庸一闻,顿时大怒,这就是昨夜那香的味道,那从来不是什么龙涎香,只是让人癫痫致幻的迷香。
而这些人在这种环境之下不知待了多久,个个都眼神空洞无神,一副痴呆的模样,仿佛丢失了五感,只剩下一具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汤和紧咬钢牙,目眦欲裂,怒喝道:“这帮畜生!”
上楼前,朱重八便早有准备,让三人皆带着面巾,见如此情景果真如自己所料。
朱重八进门后动作迅速而果断。他直接打碎窗户,将那些熏香熄灭并扔出屋外。
随后朱重八扯断一道道铁索铁门,将这些无辜之人背出阁楼,而其他二人不再多话,帮着朱重八把这些无辜之人背出阁楼。
朱重八和汤和此时力大无穷,步伐沉稳而有力,很快便将这些人全部搬完。
但这只是二楼,这栋阁楼可是有三层,且还有一个后院,这些全是关押人的。
朱重八看着二人,关切地说道:“你们如果累的话,可以先歇息一会。”
二人皆摇了摇头,胡惟庸言道:“这等人间地狱,还是早些铲除为好。”
“好,那便继续吧。”
......
待到三人将全部人搬出后,朱重八在阁楼上肆意洒上了一些油,而后毫不犹豫地一把火将阁楼点燃,让阁楼中的恶寇与阁楼一起焚毁。
不多时,熊熊烈火升腾而起,那炽热的火焰呼啸着席卷而上,照亮了整片夜空,仿佛是要将这世间的黑暗与罪恶统统焚烧殆尽,永不留存。
胡惟庸望着那烈烈大火,眼中满是悲愤与哀伤,愤怒地说道:“此等人间地狱,在江北居然就有百座。”
胡惟庸声音颤抖着,其中饱含着对这世间不公的愤懑与无奈。
而朱重八则在这烈火不远处,用着恶寇的头颅井然有序地搭着京观。
他的动作沉稳而有力,每放置一颗头颅,都仿佛在宣泄着内心深处压制已久的怒火。
随后只听朱重八缓缓说道,声音低沉而压抑,“从前我觉得,自己习得一身通天本领,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这红尘浊世任我畅游。”
“我去过北方,混入过明教,遇见过白莲,打杀过蒙兵,也知晓那边的处境。”
“当时我只觉的是黄河长江决堤,导致天灾连连,元廷无力抵抗,如今一看,远非如此。”
“重八......”汤和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两三岁的发小,欲言又止。
“今日之事,惊世骇俗,闻所未闻。”朱重八仿若未听到,继续做着手中的活,继续说道。“如今,这苍生之重我知晓了,这人心可憎我也领会了。”
“以前师父总说我前途不可限量,我始终没有搞懂我应该做什么,现在我也知道了。”
“我要灭元!”
朱重八直接捏碎了手中恶寇的头颅,抬头望着熊熊燃烧的阁楼。
“我要,碾碎这荒唐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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