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贷,你怎么忽然提起旧港宣慰司来,据我所知,朝廷已经有一百多年和那里断了联系,旧港也没有派人到京城觐见朝贡了。”
内阁,张居正值房里,张居正捻着美髯诧异道。
满朝堂,留着大胡子的官员不少,就连魏广德这个来自后世,极不习惯留须的人,也不得不选择顺应时代,留起胡子来。
但是,满朝诸公中,惟独张居正的胡子最大最长,所以朝中官员私下里已经用“大胡子”来代称首辅。
而张居正对自己的美髯也是非常喜爱,据说他每日都要精心打理一番,做好后才出门。
实在是他额下的美髯已然成为他这个首辅大人的标志,甚至是乘车坐轿上街,在撩开车帘露出自己一副美髯后,四下百姓观之都知道他是当朝首辅大人。
加之张居正五官端正,眉目也是极好,民间倒是纷纷称赞其为“美髯公”。
有资格被称为“美髯公”的男子,可不仅仅是胡须长得好看,其人本身也得是“奇男子”才行。
于是,民间也有好事者搜索古今书籍,编排出个美髯公榜,首辅张居正张大人竟然也位列其中。
这美髯公榜,高居榜首的自然是汉朝开国皇帝刘邦。
刘邦也是大胡子吗?
当然不是,但是按照《史记》中的记载,刘邦身上很多地方异于常人,比如他左大腿有“七十二黑子”,比如他额头很高,长了一副“龙颜”。
光是额头很高当然算不得龙颜,还就是因为他的胡子,刘邦的美髯是稀疏秀美型的那种,类似龙须,再配上他的高额头,就有了“龙颜”的说法。
刘邦之下的,则是关羽。
多数人想到关羽,除了他自负武功外,最自负的就是美髯。
据说有一次他闹着要跟马超比个高下,诸葛亮说马超跟你美髯公没法比啊,他一高兴,就啥事都没了。
胯下赤兔马,手中青龙偃月刀,外加美髯飘飘,关二爷就是那个年代的帅哥靓仔儿。
下一位就是北宋大才子苏东坡,他身上有说不完的话题,而美髯却很少被人提及。
其实苏东坡又号“髯苏”,这见于明张岱的《西湖》一诗,“问谁能领略,此际有髯苏。”
虽然史料上并没有多提及他的大胡子,但是从他自号和民间传说来看,这位应该也是和张居正类似的,颚下有一捧美髯。
另外还有如谢灵运、蔡襄等。
谢灵运是南北朝时期诗人、佛学家、旅行家,东晋时世袭为康乐公,世称谢康乐。
曾出任大司马行军参军、抚军将军记室参军、太尉参军等职。
刘宋代晋后,降封康乐侯,历任永嘉太守、秘书监、临川内史,终于元嘉十年被宋文帝刘义隆以“叛逆”罪名杀害,时年四十九岁。
谢灵运少即好学,博览群书,工诗善文。
其诗与颜延之齐名,并称“颜谢”,开创了中国文学史上的山水诗派,他还兼通史学,擅书法,曾翻译外来佛经,并奉诏撰《晋书》。
明人辑有《谢康乐集》,所以谢灵运在大明的知名度还是很高的。
至于蔡襄,则主要是民间流传故事的影响,把他的美髯也传开了,故而在这次大明朝版“中华好美髯”评选中上榜。
蔡襄的美髯和他的书法名气一样大,据传说有一次宋仁宗问他,你这么宝贵的胡子,晚上睡觉时是搁被子外边呢,还是搁被子里边?
结果蔡襄这人心重,当天晚上把胡子从被子里边挪到外边,又从外边挪到里边,一夜没睡着。
故事真不真不知道,不过在民间流传开来,大家自然知道他应该是有一副美髯的。
张居正位列榜上,虽然排名或许因为当朝的缘故,仅此于关公,排名应该说很高,但是张居正还是自承绝无和古人攀比的意思。
不过呢,现在朝中议事,张居正抚须的动作那就更加频繁了,让人不注意都难。
“唉叔大兄,这旧港宣慰司可是成祖所封,莫名其妙就和朝中失去联系,朝廷之前也忘记派人查探,到底是不对,也不知道这宣慰使施二姐是否是被人害了。”
魏广德开口叹道。
“嘶,不至于,我大明封的旧港宣慰使,谁敢加害于她?”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微微皱眉,捻胡子的手也放下。
“都已经过去百余年了,现在就算派人去查,怕是也难查到当年情况。”
对于一个海外之人的死活,其实张居正并不放在心上,可是毕竟是朝廷册封的官员,要是真被南洋土著给害了,这不就是不把大明放在眼里,践踏大明的尊严。
这对于将“礼”的地位抬得很高的文官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其实,以前只是没人提及,或者说被刻意疏忽,但真要放到朝堂上来说,朝廷从未下过撤销旧港宣慰司的旨意,在施进卿死后,朝廷还曾下达册封施家子弟袭爵的旨意。
可见,朝廷并未放弃过旧港。
“不管如何,朝廷派人查清楚当年的情况,还是应该的。”
魏广德则是说道,“而且,嘉靖年间所绘制《皇明舆地之图》中,亦未标注旧港宣慰司,我觉得兵部和宫中所收藏之图册,应该予以修改。”
修改地图,这也是在为将来出兵旧港取得道义上的依据,被谭纶提醒,魏广德也知道该提前修补。
反正真正派人下南洋,也要等到数年后。
水陆两军不做好充分准备,魏广德是绝对不会贸然出兵的。
“善贷,你老实说,忽然提及旧港,到底是为何?”
事儿其实不大,可是张居正也不是好忽悠的,最近他虽然忙于推进考成法,但是魏广德突兀的提到旧港之事,还是让他很是敏感。
今日,本来就是魏广德来向他汇报蓟镇军的情况。
在魏广德话中,看到蓟镇军训练有素,足可称之为大明当世最强军,之后和谭纶闲聊时,无意中说起和朝中失联多年的旧港宣慰司。
看似逻辑通顺,但是张居正总觉得魏广德的话没那么简单。
魏广德做事比较四平八稳,不会贸然行事,不管做什么往往都是经过长时间精心准备才会付诸实施。
这就是魏广德给张居正的感觉,现在说起的旧港,张居正总感觉魏广德后面应该憋着大招才是。
“没有。”
魏广德当然矢口否认,“我只是听闻我朝居然在海外还有土地,而不管是在翰林院还是其他地方,都没有看到相关记载,感到很是奇怪。
据子理所说,朝中并未撤销旧港宣慰司,在首任宣慰使施进卿死后还册封过其子和女儿为宣慰使,但之后就再未有联系,旧港也未派人来京觐见,时间居然长达百年之久,期间也无人提及该派人查清楚当年的详情,实在是失职。
若当初有叔大兄所推行之考成法,此事断不会发生,否则值官就应被追责才是。”
魏广德把朝廷和旧港失联之事,巧妙和张居正关注的考成法联系在一起。
二者有联系吗?
当然有,负责接洽的衙门,对于久不来朝贡的藩属及宣慰司,自然该及时汇总禀报朝廷才是。
可是实际上却没有,这就是接洽衙门的失职。
“你想派南洋水师南下,再去旧港?”
魏广德一直很支持他推行的考成法,这点张居正心里明白。
对于魏广德把旧港和考成法联系在一起,有褒扬之意,他也能听懂,可是,毕竟水师下南洋,有挑起战争的风险,张居正不得不搞清楚魏广德的真实意图。
魏广德这次没急着答话,而是看了眼张居正,才长叹一声道:“叔大兄,我皇明自土木堡之后,国势渐弱,朝廷在关外控制范围也大幅收缩,此举无疑让努酋嚣张。
此次朝廷决议在辽东用兵,拓新疆八百里乃是土木之后第一次向外开疆拓土。
善待以为,开疆拓土固然可显示我大明天威,可恢复旧有之地也势在必行。
大宁、开平等卫内迁,朝廷对三宣六慰的控制也几近于无,这些都是有损大明威仪的事儿。
借助明年辽东拓土的喜事,先寻机恢复旧港宣慰司,扬大明天威于南洋。
毕竟,大明水师消失在那里已逾百年,沧海桑田,当年畏惧大明之人早已作古,而现今之人怕是早就无事我大明之威仪,这也是当初缅甸等地战火纷飞,云南派员调停却无力的原因。
据我所知,近年我大明下南洋的商船增多,南洋各方势力已将其视为饕餮盛宴。
南洋水师是到了去转转的时候了,展示我大明国威。
至于旧港宣慰司,其实此地倒不是最重要的,但是水师战船在外,需要驻泊地休整、补充物资,还有战船也要适当维护。
我觉得,恢复朝廷对旧港的控制势在必行。
不管当初旧港为何与我大明失联,这次船队南下,必须惩治凶手。”
魏广德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想想才继续说道:“听归来海船所带回消息,南洋现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不仅原有藩属国之间为了利益竞相攻伐,又有夷人占据重要港口扩充实力,甚至一些南洋小国已被夷人所灭。”
魏广德想到月港送来的消息,他的船虽然主要跑倭国航线,可是跑南洋航线的大明商船也不在少数。
到南洋各岛进行贸易的中国商船船,冬春之间靠东北信风鼓帆而去,夏秋之间又借西南信风扬帆而归,中国商人运载出丝织品、茶叶、瓷器、五金和杂货,换回香料、药材、檀香木等土特产。
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南洋复杂的局势。
虽然许多说法竞相矛盾,但是魏广德在看到后也知道,现在南洋非常不稳定,欧洲列强已经在南洋各地跑马圈地,大明若此时再不出手,怕是地盘都被人占完了。
以前魏广德不敢想,因为明军战力孱弱。
可在见识到戚继光所练之蓟镇大军后,魏广德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即便除蓟镇外其他明军战力依旧孱弱,那又如何?
有蓟镇三万大军,就足够横扫难以欧洲列强。
现在所忧的,无非就是大炮巨舰。
工部之前按照魏广德所提印象中的红夷大炮进行铸造,效果一直都不甚理想。
但是最近魏广德想明白了,俞大猷书信中所提到红毛番的舰载加农炮,可不就是他之前给工部所提之物吗?
夷人都把炮搬到战舰上了,可想而知,他们在铸炮技术上已经超越大明。
师夷长技以制夷,虽然这是清末时期学者所提主张,可魏广德觉得有道理,就该用。
技不如人,如何制夷?
所以,现在魏广德就要让明廷正视夷人长火器这一点,让他们能放下身段来学习。
所幸,现在的大明朝可不是腐朽的满清,对先进技术的认识还是很好的,佛朗机炮和鸟铳就是例证。
在确定夷人火器好用后,朝廷就大造夷人火器装备明军。
虽然现在明廷许多人还在对佛朗机炮和鸟铳的先进沾沾自喜,可魏广德既然知道夷人已经有了更好的武器,自然也要早点拿过来。
张居正好在消化魏广德所说,夷人已经攻陷南洋小国并且灭国的消息,耳中又听到魏广德提起他早前让工部督造的一种新式火炮,已经数年然而进展依旧不大。
工部铸造的火炮打不了几次就要炸膛,根本没法生产装备。
“你说的那个炮,我本还打算和你说说。”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说起这事儿,立马说道:“工部此前每年在此炮上耗费数千两银子,既然做不成,不如不做。
不管是胶莱运河还是迦运河,朝廷肯定是要开挖其中之一,省下银子也是好的。”
“叔大兄,我提这事儿可不是说做不了,而是俞大猷在壕镜见到夷人船上就装载有类似之物。
发射速度虽然较之佛郎机慢,可射程和威力则是强上许多,若是海战对上,除了拿命去填这段距离,根本毫无胜算。”
魏广德听到张居正也知道工部制炮失败的消息,有心打消此事,急忙把俞大猷给他传递的消息说了出来。
“真的?”
张居正只是皱眉,随后看着魏广德,问道:“善贷打算抢船抢炮还是.”
“用银子砸,据大猷所说,壕镜有船厂和炮厂,可造夷人之船炮,把制炮造船之术学会,我大明就可以自己造。”
魏广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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